流年一官归去来散文
文章来源:丹阳文学网 | 2019-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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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威力令人畏惧——清末全国分为1 58个县,每县各有一衙,可仅仅过了一百来年,还能大致保持原貌的,竟然只剩下了眼前这一座。
看了雕着“贪”——一种形似麒麟却以金银财宝为食的怪兽的青石照壁,我来到了内乡县衙的正门前。
果真是八字开,果真是六扇门。东廊一架“喊冤鼓”,西廊两块青石碑:“诬告加三等”、“越诉笞五十”。跨入大门,看人看己,脚步迈得似乎都多了些八字。
县衙比照北京故宫“前朝后寝”布局方式营建,大门后是仪门,两门之间铺一条几十米长的甬道,夹道各列六只及膝高的石狮,靠西墙竖十根栓马石柱,两旁屋舍一字排开遥遥对称,广场空旷严整,气势颇为壮观。
未见正堂,我就能够感觉到此衙的规模要比预料中大得多。翻看资料,内乡县衙占地约四万平方米,南京总统府也不过十二万平方米,有房屋260余间,全部是单檐硬山建筑,所有的屋脊均饰以鸱吻、兽头,即使在今天,也是一个堪称浩大的工程。
难怪当年县衙告竣之时,章炳焘会表现得那样兴奋,特意从绍兴老家千里迢迢把老父亲接来,请他参观自己的杰作。
章炳焘是1892年至1900年间内乡的知县,现存的县衙,就是他耗时三年一手营造的。
只是章炳焘未曾料到,父亲的几句话,却像一桶凉水,辟头朝自己头顶浇来,满腔得意落了个老大的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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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这衙门造得怎么样?”
“不错,不错。”老人微微点头,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只是少了四只轮子。”
“轮子?”章炳焘一愣,不解地望着老人似笑非笑的脸,“此话怎讲呢?”
“有了轮子,才好在你卸任之后,推回咱老家,供你下半辈子享用啊!”
章炳焘闻言立时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明显,章炳焘的父亲对儿子如此大兴土木建造县衙并不赞成。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乡间老农,曾经以六品衔担任过河南祥符典史,在宦海中摸爬滚打多年,所以他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儿子已经触犯了一个官场忌讳。
“官不修衙。”
明朝的《新官轨范》中就曾提醒“衙门不可过于修饰,但取门户牢固、墙壁坚完。”这是因为,修缮衙门所需费用,并没有专门的赋税,若是向上头申请划拨,很容易给上司留一个“靡费”的不良印象;若是往下摊派,又容易得罪乡绅巨室;如果从不入公帐的小金库中提取,则无疑于掏私人腰包办公事。何况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与此地的缘分至多不过一两任,削尖脑袋往上爬才是要紧大事,好歹没几年,熬熬也就过了,不少喜欢吉利的甚至担心修好了衙门会将自己牢牢钉在里面再也升不上去。所以,很多地方的衙门其实破败不堪,有些干脆取一些老民宅稍加改造便搬了进去。更夸张的是繁盛一时的大名府衙,翻修时居然从公堂下挖出了一具棺材,这才知道多年办公的所在,原来竟是一处墓道。
所以,尽管内乡老县衙早在咸丰七年便在战乱中被捻军烧了个干干净净,但之后三十多年,来来往往换了二十二任知县,却没有一人产生过修复的念头,大家都宁愿不伦不类地借用外头的房子办公。
因此,县衙修得越是宏伟,章炳焘父亲心中便越是不安。但在他意味深长的告诫之后,章炳焘却依然我行我素,继续他的土木事业。在任期内,除了县衙,他还修建了崇圣祠、巫马祠、考院、仓廪、明伦堂、城隍庙、建福寺、奉仙观等等,顺带着将四个城门也改造了一下,尘埃落定之后,内乡县城里外焕然一新,面貌为之大变。
章炳焘为何如此不顾父训,不厌其烦地自找忌讳呢?是否真像很多人所说,他是从朝廷的工部下来的,学了一身营造的本事,好不容易来到自己当家的一亩三分地,不放开手脚尽情施展一番便憋得难受吗?
内乡县衙由于硕果仅存而声名鹊起之后,对这位修衙的功臣,人们产生了浓重的兴趣。但章炳焘毕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知县,留下的记载很少;然而,翻阅了不多的几页资料后,我却发现,此人身上充满了矛盾。
最根本的,在所谓的大是大非上我就犯难了,不知该把他归到哪一类:这究竟是一个清官还是贪官呢?
“种种善政,绰然有古循良风”,这是《内乡县志》盖棺论定的评语;然而离开内乡调任临颖后仅一年余,他便被革了职,当地商绅控诉他的劣迹是“侵吞各款”、“穷奢极靡”。
“侵吞各款”、“穷奢极靡”的背景是章炳焘到了临颖照样不甘寂寞,大建什么“学校”、“工艺厂”。假设临颖商绅所控不虚,倒很容易解释章炳焘在内乡修衙的动机:官府基建工程中油水的丰厚,谁都心知肚明,他如此不恤民力使劲折腾,有充足理由并不单纯是出于对营造事业的兴趣。
但这便又产生了一个问题:如果他真是借修造中饱私囊的贪官,那么为何晚景这般凄凉?
被罢免后,章炳焘羁居开封,生活甚是拮据,后来实在没办法,竟然携女儿重又回到内乡,厚着脸皮向昔日治下之民开口募钱养老。
在内乡人眼中,章炳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官员?《内乡县志》中收录了清末在县内流传的一幅对联,是邑人评论章炳焘的继任,广东人史悠履的:“有仁心,无仁政;是好人,非好官”,“盖与章(炳焘)比较而云然也。”既是拿两人比较,言下之意章炳焘自然该是“无仁心,有仁政;非好人,是好官”了。
联语的字里行间,暴露出内乡人一种深深的遗憾和无奈,或者说是困惑:如果两者不能皆备,好人与好官,仁心和仁政之间,究竟哪个更重要?
内乡人其实已经给过了一份答案:乡绅百姓闻知老知县遇到困难后,一传十,十传百,纷纷解囊相助,感动得章炳焘老泪纵横,命女儿跪谢不迭。
史悠履的确是个好人。衙门有一笔不公开的钱粮收入,之前各任(包括章炳焘)都不声不响隐没了,从未上报,史悠履到任后却“尽征尽解”,悉数上缴,仅此一项,便可见其节操。
虽然没有很大的文名,但他还是个有些狂热的诗人,“雅好吟咏”,遇地方各界题赠无不酬和,著有一本《菊潭骊唱》的诗集;诸多政务中,他最喜欢的也是考核学子功课,有空便亲自登台讲学。
或许有人疑惑,科举制度确立后,中国本来就是文官制度,官员自然该是文人。然而,到了清中后期,高坐各地公堂的,却有相当一部分不能算是纯粹的文人。他们的乌纱帽,并不是凭着几篇千锤百炼的八股文,在考场上一刀一枪厮杀,最终题名金榜而得,而是掏银子一分钱一分货地向朝廷买来的。
章炳焘便是其中的一个。他先是捐纳取得监生资历,又靠捐纳进入官场,从底层的从九品司狱做起,最后还是靠捐纳实授了内乡知县。
这种靠银子开路的入仕途径,自然遭人轻视,被鄙称为异途。确切说,很多时候,这只是一桩 裸的生意,有人就曾声称:“普天下买卖,唯有做官利息最大”;还有个捐官的布贩子竟然在回答光绪帝问他为何要买官时说:“我想做官这档子买卖要比贩布的赚头大。”章炳焘虽然书法精湛,写得一手好颜字,但在时人眼里,他无疑缺少足够的文人资格,更大程度上更像是一个商人。然而结果却有些出人意料,在内乡任上,他的口碑反而超过了正途出身、品德高尚的文人史悠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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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门,礼仪之门也,文官下轿武官下马。无论顶上花翎或是考来,或是买来,过了此门便再无区别。一跪三叩首拜谢皇恩后,起身掸一掸鸂鵣补服上的尘土,轻咳一声,摇摇摆摆从篆有“公生明”三个大字的戒石坊下传过,一步步登上了县衙的中心,大堂。
“内乡县正堂”。两侧高悬一幅黑底金字联:“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如负国,何忍负之。”“明镜高悬”匾,“海水朝日”屏,公案,交椅,官印,签筒,惊堂木,林林总总,与我在影视中所见差不多,并没有多少新奇之感。难得的是,堂内地坪上保留有两块跪石,东方西长,已被磨得光滑发亮。
跪石是诉讼双方过堂时所跪之处,东为原告石,西为被告石。原告石还保持完整,被告石则已纵横龟裂——人犯用刑,挨板子也在这跪石之上。
章炳焘刑罚极严,堂讯时经常一笞数千,还当场打死过人。整座县衙,最先坏损的可能就是被告石,史悠履入衙之前,它的表面或许就已经有了裂纹。
摩挲着冰凉的惊堂木正襟危坐时,眼皮底下却是这么一块伤痕累累的跪石,“雅好吟咏”的史悠履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呢?
我相信,自从掀开轿帘,踏入县衙的那一刻起,诗人史悠履就已经感受到一份越来越沉重的失落。他可能会觉得,自己每次落脚都踩在某种易碎的东西上,有节奏地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当他小心翼翼地走完长长的甬道,来到公堂,视线扫过着那群满脸媚笑的书吏衙役,还有廊下陈列的刑具——竹板、大杖、拶子、夹棍时,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以后的三年,便得与这些人、这些物事天天厮混在一起了吗?
上了公座,抬头便可看见堂外戒石坊背面篆刻的十六个楷字:“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凝视戒石,神情复杂,良久不发一言。末了,微微摇摇头,从案上取过名录,属官役吏、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一一点起了名。
不知有没有人注意到,他提着朱笔的那只手,竟然隐隐有些颤抖。
每次坐堂,当两斤重的大板高高抡起,惨叫与呵斥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时,史悠履一定会有种扭头向后的冲动。因为他知道,大堂后面还有二堂,而天下各处衙门,大都会在那里挂上一块“琴治堂”的横匾,取的是孔门弟子宓子贱身不下堂,端坐操琴便将县事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典故。
史悠履竭力使自己沉静下来,想在心里拼凑出一段清泠悠远的节奏,然而总是被一声声竹板重重落在皮肉上的闷响打乱,他的面容开始变得有些狰狞,烦躁地看着青石板慢慢被殷红的鲜血浸湿。对这座崭新的衙门,他越来越感到厌恶。
史悠履就任后,再不进行任何兴修建设,一切大小事务能省就省,能避就避,得闲便吟诗赋词,放任邑民休养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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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史悠履,大半千军万马闯独木桥过来的文人,第一次升堂,都会感到有种前所未有的惶恐。真正治事之后,很多人更是惊惧地发现,自己苦读半辈子,到头来却成了个百无一用的腐儒。
《官场现形记》里有段话很有意思:“初次出来做官的人,没有经过风浪,见了上司下来的札子,上面写着什么‘违干’、‘未便’、‘定予严参’,一定要吓得慌做一团……”
三更灯火五更鸡,铁砚磨穿,赖着祖宗积德,好不容易考中得了个官,不料甫一坐堂,竟然先是“一定要吓得慌做一团”。
地方官最寻常的事务便是听讼。关于听讼,孔夫子说得很轻巧:“必也使无讼乎!”看着堂下两造喋喋不休面红耳赤,头绪纷杂机关万端,想必有不少人无名火起,恨不能起夫子于地下,问问究竟如何才能“必也无讼乎”?
就算能顺利解决讼事,判牍行文又成了难题。多年写的都是八股,破题、承题、起讲,起承转合丝毫不乱,一笔在手自我感觉简直能横扫千军。可如今连个公文都分六七种,什么详、验、禀、札、议、关,什么不同场合用“等因奉此”、“等由准此”、“等情据此”;况且,从来写文章都是代圣人立言,难道在公文上你也大模大样摆圣人架子不成?面对禁忌森严的法令条例,大多数人一头雾水,有时简直会觉得自己突然成了文盲。
而听讼断狱仅仅是政务中最基础的部分,钱谷征收、事务摊派、水旱灾荒、民变盗寇、上司过境等等,横七竖八密密麻麻如蛛一般迎头套来,一时间这些才子大人手忙脚乱满头大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圣贤书里怎么就没有提到如何处理这一件件一桩桩、烦杂琐碎的具体事务呢?只是板着脸教训什么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培养仁义道德,说什么修好身自然能齐家,齐了家自然就能治国平天下——“治国平天下”,听起来气势雄浑胸襟广大,威风极了,可这几个空洞的大字,饶是连一张县衙书案都平不了!
不能怪他们无能,实在是到了明朝之后,尤其是清时,实际政务已经发展成了一项专门知识。一切行政措施都得严格依律办理,否则便是“违例”,罪责不小;乾隆年间《大清律例》便已有六类四百三十六条,附例更多达一千四百多条,而且五年一小修十年一大修,愈增愈多,真正是汗牛充栋,数不胜数。而这项知识却隔绝在科举之外,不仅于学子举业无助,更有法律上的障碍:清代制度规定,生员读书期间不准过问地方政治,否则“黜革治罪”。
于是这门处理实际政务的技术便被在衙门打杂的胥吏杂役,还有科场失意的幕僚师爷垄断了。发展下去,竟然成了一套学问:“吏学”、“幕道”。拜师排辈,以亲带亲以友授友,代代相传;还分门派,各有秘本。
因此做了官的文人便必须承受这种所学非所用的错位所带来的巨大痛苦:原来,幻想着凭自己满腹的诗书来处理政务,竟是一个南辕北辙的笑话。在衙门内,需要的不是文采和 ,而是诗人最欠缺、最痛恨的繁琐、劳碌、算计、冷酷,乃至绝情、虚伪、卑鄙、谄谀!
共 9146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这是一篇关于历史题材的散文。跟随作者的脚步踏进内乡县衙,熟悉和浏览它的结构和建造,随着娓娓道来的文字,深切的回味着那段历史,并无限感慨与叹息。从章炳焘大兴建造县衙说起,引出很多鲜为人知的官场秘密。一官归去来,指的也兴许就是诸多文人宦官的一种心境,他们为了尊严,为了内心的正直与自我,选择辞官回乡,过着清贫仍快乐的生活。一官归去来,里面含有太多的辛酸与无奈,官场的黑暗无法与之抗衡,他们也不愿意“洗心革面”唯有离去,才是他们最完美的选择。历史的脚步不曾停留,延续至今,仍有借鉴之用,但那些名利和黑暗终究都随着时光隐没,唯有他们的情节和诗书画仍被世人传诵。作者博学,熟悉历史,带给我们一份厚重的文化大餐,拜读美文。佳作,。【:清鸟】 【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08: 2:00 感谢作者赐稿流年,期待更多佳作呈现! 愿与你在茫茫人海中保留一份纯真与美好
2楼文友: 07:56: 7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 逝水流年 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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