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死了

王二死了，王二死的时候，那条癞皮狗一直卧伏在门口，几只蚊蝇在喧嚣，狗懒得理，一直卧伏着，直至一声暴哭迸发，那狗才拾起身来，藏匿的蚊蝇轰地炸开，那狗耷拉着尾巴挤出蚊蝇的包围，出门而去。
大前天王二还在门口敞着怀捉虱子，有人还听到王二哔叽一声挤掉一只活物，＂呔，呔＂往指甲上吐些口水，想必随后就在胯上拭搽，显见那挤掉的活物吃得有点肥硕。
王二的窝有点低矮，低矮到婆娘从地里背来的一背篓猪草就堵住了半个门扇，婆娘进去半个时辰，才从这半扇门里迸出哭嚎，那婆娘进去时并没有想到王二死了，好半天才发觉不对劲。
王二婆娘唱歌一样哭嚎良久，几个山民才次第而来，＂走了么，咋地悄没声息地就走了＂婆娘依旧嚎哭，又有几个人依次挤进屋来＂几时走的，是几时走的？都别再闲着了，张罗吧，＂那人问罢也不待回复就摧促到，＂张罗，张罗，都赶紧张罗吧＂有人随和。
两天后，终于一口棺木横陈在烟黑的门口，几个山民用破门帘遮住热阳，把王二的尸身从低矮的窝里移进棺木，几个孝衣裹身的妇人似唱似哭跪伏在棺前，那些跑食方的吹响鼓着腮帮子将唢呐弄出些凄厉的调子，和着稀稀拉拉一阵爆竹声响，王二随几个半大小子打的纸幡离开了窝，走了，走远了，路过处，婆娘们在各自门前点燃了早就堆好的蒿草，高高低低依山随风燃起，袅袅的烟就此隔绝了阴阳。
狼烟似的烟雾中有人看见，那只狗萧索地望着远去的王二，耷拉着双耳木然呆坐。
好多年前，王二出过一次门，据说是去离县城不远的一个镇子，那年王二赶着驴驮一驮柴禾，到镇子上去卖，一辆手扶拖拉机迎面而来，看着这粪架叉叉般的铁家伙不避不让，驴子惊吓不小，跺着蹄子，就是不敢往前，王二使劲抽打，那家伙却回头就跑，驮在身上的柴禾，瞬时就将一个骑着两个轱辘的人撞入路边的水坑，待王二逮住驴子，那人已从水坑里爬起＂不睁眼的家伙！＂嘟囔间见驴子好歹让王二牵住了，才从水坑里扶起那有两个轱辘的东西，＂可惜了我的车子，＂＂是那粪架叉叉吓着驴子了，＂王二有点不知所措，＂啥粪架叉叉？＂那人跺着脚上的泥巴顺王二手势一看，那拖拉机已从身旁开过，驴子犹有些害怕，但被王二牵住了，脱不得身，便转着身子躲避，＂噗嗤＂那人笑出声来＂啥粪架叉叉，那是手扶拖拉机！＂。
那次出门，王二开了眼界，见了两个没见过的玩意，一个是手扶拖拉机，一个是自行车，王二回去好久还人前人后地抖，山民没见过自不待说，听也是头一次听说，但自此知道像粪架叉叉一样的铁家伙是手扶拖拉机，两个轱辘让人骑着跑的是自行车，有山民不信王二的说辞，＂骑两个轱辘跑，难不成是哪吒下凡？胡言乱语！＂随后也到镇子上去瞧，手扶拖拉机倒是碰到一个，硬是没见着王二说的自行车，回来也是如此这般学说，惹得王二好一阵风光，但对有人骑着两个轱辘跑的说辞毕竟还有存疑，不管咋说，人家总是见过世面的人，山民自是信服。
自家这山山屲屲的那两个轱辘能不能跑？王二在好长时间里都为那两个轱辘的家伙大费脑筋。那时候那癞皮狗还没有，王二家是一个大花狗。但王二硬是觉得碰见那粪架叉叉般的铁家伙有点不吉利，回来没多久，那驴子不知道是惊吓过度，还是那儿出了毛病，在一次王二刚把柴禾驮子搭上它的背，便撒腿就跑，王二在后面使劲撵，就是撵不上，越撵驴子越是撒欢地跑，结果前脚一个闪失，栽倒在一个崖崖边，滚屲而下。
自打驴子跌落在崖崖下，王二再没驮过柴禾，镇子上后来还是去过几回，只是远远看见那粪架叉叉般的铁家伙，王二就有些禁忌，便往一旁躲过。但后来却是真真切切见到一个人骑着自行车错身而过，看那人骑着斧把子粗细的两个轱辘，从身边经过，王二如见神灵，匪夷所思，回去给山民说道＂你说神不神，那人就骑着斧把子粗细的两个轱辘跑，还贼快贼快地，啧啧……＂
王二娶了婆娘不久，还养过一只狗，毛色和那癞皮狗差不多，那次是婆娘回娘家，王二接婆娘回来的路上，一只毛色深灰的狗崽子，歪歪扭扭地吱吱叫唤，王二天性好玩，见状就吱吱逗惹，那狗崽子就揺着小尾巴撵他，他退几步又逗惹，狗狗又撵，逗惹着就有些舍不得丢下，婆娘也说，这山里好半天不见个人影，不带回去，几时就会饿死了。狗狗至此就和王二结了缘。
王二死后，那癞皮狗就没了魂儿，不吃食也不出声，就悄没声卧伏在王二那低矮的窝边，任蚊蝇缠绕，王二婆娘，倒是没忘了给食，但每次她去给食，总炸起一团蚊蝇，那狗却懒洋洋耷拉着动也不动，但它偶尔忽闪的眼睛说明它并没死，只是那眼神空洞得啥都没有，王二婆娘纳闷了，莫非这活物也要随了他去，婆娘后背一阵发麻，瞬时一个冷颤，她不敢再看。
王二自驴子跌落在崖崖下，再也不做卖柴禾的营生，镇子上倒去过几次，不过他的脚步止于那个镇子，但他眼里新奇的东西，还不止于那粪架叉叉般的手扶拖拉机和人家骑着两个轱辘跑的那啥自行车。
那年队里派活到山那边水库工地，王二在窝棚里见到了一个新奇的物什，两股股橡皮线上吊着一个玻璃瓶子，硬是比山里人那煤油灯亮堂得多。那晚王二老感觉裤裆里有活物，后背上也觉有活物跑，一边伸手在裤裆里挠抓，一边靠在撑窝棚的柱子上疵着背，他不知道这身上到底有多少活物，他不敢在这里光着膀子翻开裤裆猎杀， 但他能想到那活物肉蹦蹦肥硕的样子，要是在这亮堂的灯下能剥开裤裆，脱了背心挤杀，王二能想到有何等痛快，但王二初来乍到，生怕别人嫌弃，捉虱子毕竟不那么光彩，便也不敢造次。
次日歇工，王二钻进窝棚，却见一个人赤条条盘坐，早在那里大开杀戒，见王二进来咧嘴一笑＂呵呵，莫笑话哦，这活物养久了能炖一锅汤了，＂＂我身上也痒得慌，想必也不少，硬是没功夫收拾，正好也痛快痛快＂说罢王二已顾不得许多，也剥了个精赤，翻开裤裆，亮堂处那活物一个个争相奔逃，王二岂容得尔等逃脱，咯喯咯喯就一阵猎杀。
尔后躺着仰头看那两股股线线吊着的东西，感觉就是神，这不烧油又不冒烟的东西硬是亮堂，早生了一探究竟的念头。
一日工地上忙活的王二被叫去搭台子，说是农宣队要来演出，快歇工的当口，一个灯泡灭了，王二见人拧下那玻璃瓶子离开，那吊瓶子的地儿悬着也不见啥神奇，王二就将手指头探将进去，瞬时就被大力甩出，浑身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娘呀，有蛋呢＂其实王二是说有电呢，但舌头硬是不听使唤，随即有人应道＂狗日的没打死你算你命大，还有蛋呢，有你娘的腿呢＂。自此王二非常敬畏那两股股线线，也自此王二落了个被人笑话的话柄，到死人家时不时要拿这笑话噎住他。
到后来王二更是敬畏那两股股线线，他自忖，那线线里面有些神，他见人家把那线线接到一个铁疙瘩上，那铁疙瘩就轰轰转起来，硬生生把那坝里的水吸到山尖尖上，＂这东西了不得＂。
回山里，王二就给婆娘说这稀奇事，婆娘一句话就噎住了他＂娘呀，有蛋呢＂随即一脸戏虐的神色，王二就不作声了，好半天才又说到＂那两股股线线劲大着呢，一口气把坝里的水弄到山尖尖了呢＂。婆娘没见过，但也信王二没说假话。
好几天了，那狗好端端就卧伏着不吃不喝，却引来炸窝了的蚊蝇，婆娘看着那狗有点怕，那狗硬是透着些古怪。
那狗卧伏了好多天还是不吃不喝，眼角处两股湿漉漉的东西在皮毛上淌出一条沟，王二婆娘自忖＂这活物也淌眼泪呢？唉，东家走了 ，你也要走了不成？＂前去要倒了槽里的旧水，却轰地炸起一团蚊蝇，裹住了婆娘，＂呔，呔，呔！＂婆娘忙用手翻打，那狗还是一动不动。但婆娘不敢盯着它眼神看，她总觉得这活物透着些古怪，看它眼神，后背总是一麻一麻地。
王二生来胆小，半辈子最害怕的事就是秋来队里派他巡夜守护包谷洋芋，但这要野地里睡觉的活计总不能让婆娘们去干，于是王二每年都怕每年都摊上，这赖皮狗就是王二守夜时走近他的。
那年王二守护的洋芋地里地老鼠都成精了，王二放了几个鼠夹子，那地老鼠都不去碰，一夜就把地拱起一道道梁子，眼看半片洋芋地就被那活物拱得虚膨膨地，队长急了，喊着王二开骂，＂狗日的王二，要不把这地里的害根除了，我要你狗日的精沟子走，把你那不顶用的半截东西剁了喂狗吃，除了你的害根，看你还是男人不……＂
王二瞧着也不是味儿，一日就顺地老鼠拱起的虚土挖，挖着挖着一只东西电闪窜出，王二一铁锨拍去，那东西打了个滚儿，起身又逃，这时一道身影彪出 ，铁爪探处，早将那东西掳获，也不管王二一脸惊怵，叼起猎物在一旁就享用起来，回过神王二才看清这家伙的模样，＂一只不起眼的癞皮狗，有这手段，厉害厉害！＂
自此王二每天顺虚土挖，那赖皮狗就在一旁守伏，空了的时候王二吃着婆娘送来的洋芋，退了的皮就由狗享用，如此反复，过了些时日这狗自然而然就认王二当东家了，王二胆气也壮了不少，夜里也不太害怕，起夜拉屎尿尿也从容多了。
王二守夜最害怕的就是半夜里屎尿憋，就近拉了，窝棚里臭的慌，走远了胆寒，夜里的山上古七八怪的声音多了，王二总感觉身后有啥东西跟着，浑身寒毛都竖着，后背一麻一麻，腿老打颤儿。
有天婆娘回娘家，锅里留的饭凉了，王二也懒得热，冷吃了，半夜里肚腹鼓胀，冷屁连连，就是不敢出去拉一泡，忍着忍着，腹中又是一阵难受，扑刺刺一阵响屁迸将出来，裤裆里随即就觉湿叽叽有异物出来。
王二自知再不出去就要拉在窝棚里，便壮着胆儿打着嘘嘘，在不远处蹲下，眼看就要拉完，王二口里嘘一声给自己壮胆气，谁知后面不远处随即就嘘一声，王二提起裤子又嘘一声，后面随即又嘘一声，直嘘得王二心胆具寒，就欲奔回窝棚，但也有些含糊自己听错了，又嘘一声，头顶处立马就嘘地应一声，王二后背一麻撒腿就跑，也顾不得腹中胀满，到了窝棚，裤裆里已经淋淋漓漓，好歹挨到天亮，直把那裤裆弄的斑驳陆离。
次日，王二脱了裤子，赤溜溜精着沟子，一把又一把捏着干土，忙活好半天，看那裤子虽有些斑驳，但也能凑合着到家，便套上直奔家去。
王二生怕路上碰上人，自己难堪不说，怕又要留下话柄给人，偏巧在半路上就有人发觉王二裤裆里的异常了，＂你说倒霉不，那个不长眼的拉屎也不看地儿，让人滑了一栽，＂王二心虚抢先解释，那人也不听王二说道，兀自嬉笑＂昨夜没敢出去拉屎 ，拉裤裆里了吧？＂＂看，看，就知道胡说，啥人么，＂王二自怕越描越黑，快步家去，但听那人耻笑声已追将过来，＂王二拉在裤裆里了，哈哈哈，王二找茅坑，裤裆里就近，哈哈哈，哈哈哈，王二……＂那赖皮狗就在那年也成了王二的家眷。
王二婆娘，看那狗好久没有动静，以为已经随了王二，＂赖皮，赖皮＂招呼几声，看那狗耷拉的耳动了动，知道还没死，心里有些怵，＂这活物跟定东家了，＂眼见蚊蝇罩住那狗起浪一般缠绕着，那狗也不加理会，心里肯定这狗早晚就要走了……
又过两日，婆娘以为那赖皮肯定已经随了东家，又畏于走近那狗时起团的蚊蝇，更畏于那狗的诡异，不敢就近去瞧。一个人没滋没味啃了几口昨夜煮的洋芋，将剩下的连同洋芋皮大着胆儿给那赖皮送去，还未待婆娘走近，黑压压一团蚊蝇已然炸起，这回却见那狗有些坚强地抬了抬头，也不理会蚊蝇的猖獗，又将头仄到地上，婆娘自然也不敢再看，逃也似出门去。＂这活物要还阳了，眼看都没气了，＂婆娘有些含糊，＂唉，这活物，本以为要随了东家，去那边给他壮胆了……＂
王二家本来就没劳力，婆娘来了也不生养，秋来派劳力守夜，王二总是推三阻四地不甚爽快，但自有了赖皮，王二胆气一下子壮了不少，那秋，队长又派王二守夜，本以为他又会推脱，便先调侃开来，＂让婆娘多备条裤子，那怕破旧了补补，免得到时候又精沟子回不了家去，＂＂啥话么，不就守夜，我去不就成了，放那门子闲屁＂王二应声，却让众人多少有些诧异，又有人给队长帮腔＂可别喝冷水啊，肚子里有冷病，最好让婆娘把饭热了吃，半夜里鬼叫门不拉也得拉＂＂我拉了你来揩，你他娘想孝顺爷不成，愁的不愁，就愁龙王爷没厹，真要孝顺给爷把你裤子脱给，没意思。＂众人轰然暴笑，王二坦然接过活记，当夜就带赖皮去了窝棚。
有了赖皮壮胆，王二凭地就底气足了不少，有时候婆娘晚饭熟的迟了，王二也不慌张，婆娘也觉这王二似换了个人般，这日婆娘恰又歇工迟了，待晚饭做熟天已黑了半晌，婆娘吃的空儿唠叨＂这几日有獾猪了，你地里有出没了么？得小心守候，那活物就挖大洋芋吃，包谷也只捡棒子大的啃，＂王二应道＂愁个锤子，好长日子没有腥荤渣子了，肚子里没油水腿都爱打颤颤，碰上了好，正好改改馋，＂说话间咽一口口水，婆娘随着也咽了一口，没了愁肠，倒多少有些期盼了。

共 7879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这是一篇原汁原味的乡土文学，文中的王二和千百年来祖祖辈辈的老农一样，过着谨小慎微的最简朴的日子。在作者的精心设计后，王二这个人物刻画的很成功，其实王二是个很胆小的人，胆小到不敢一个人走夜路，但是，有了狗的陪伴，王二变得多面起来。可以说王二很有见识，第一个把拖拉机、自行车和电介绍给村里人知道，尽管说的不太准确；也可以说，王二很狡黠，尽管自己在癞皮狗的帮助下得到的美食被瓜分了， 也要为自己挣得最大的回报；也可以认为王二很勇敢，在镇上人要抢了他的药材时，挥扁担据理力争；然而，王二其实是最善良的，经常和自己的狗平分荷包里的馍。文章分为两个线索，一条线在回忆王二的一生往事，另一条线在写狗儿在思念着主人，直到追随着主人，一同去轮回。整篇文章地方特色浓郁，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场面描写逼真，充满了生活气息，推荐赏读。【编辑：落霞秋水】【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602270021】
1 楼 文友： 2016-02-25 15:07: 9 辛苦秋水了，早听说这是一篇乡土气息浓郁的小说，待我好好欣赏。 力求心灵饱满，三寸醉眼、满屋书臭。回首半生历程，一腔热血、两袖清风。
2 楼 文友： 2016-02-25 16:16:17 人物形象鲜明，有特色，语言朴实憨厚，透着一股子山民的踏实，真实地反应一个地方一个时代的特色；狗的形象也很鲜明，一个忠贞爱主的形象。编者按语写的非常到位，总结了文章中暗含的情感与线索。好文推荐。 力求心灵饱满，三寸醉眼、满屋书臭。回首半生历程，一腔热血、两袖清风。
 楼 文友： 2016-02-25 17: :48 问候先生，好久不见啦，再次看到先生的文章真的感到很亲切，期待欣赏到更多作品。 只是耕耘，不问收获
4 楼 文友： 2016-02-25 17: 6:47 先生的作品有很浓重的生活气息，反应出小人物的喜怒哀乐，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里，这样的作品不多了，这里落霞学习了，期待更多佳作。 只是耕耘，不问收获
5 楼 文友： 2016-02-26 05:2 :25 乡村气息浓郁，语言质朴却如清流，采用倒叙和插叙的叙述方式，读之如身边一人讲故事般娓娓道来，作品成功刻画出王二这个乡村农民形象，也折射出了当今社会存在的利益当头，虚伪的人性人情。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6 楼 文友： 2016-02-28 11:24:29 谢谢各位精彩点评！977 临沂牛皮癣医院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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