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听不见的声音更美伦敦旅行笔记之十二

那听不见的声音更美（伦敦旅行笔记之十二）

夏末初秋，对于一个安静的乡下来说，意味着属于它自己的成熟季节就要真正开始了，树上的果实，河里的水，天空的飞鸟，斜坡上的丛林。夏末初秋，对于一个喜欢沿着河边散步的诗人来说 ，意味着他持续的滞留，晚归，从远处升起慢慢浸润过来的薄雾。这种感觉就和一个伟大的书法家正在创作一样，当墨汁轻轻点过宣纸的时候，荤染的四周便变得奇妙而无美好，令人想象。

1819年9月19日，星期天。对于济慈和整个浪漫主义文学思潮来说，无疑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日子，更是一个从此被文学历史反复描述的日子。济慈从温彻斯特小镇的伊卿河边（river itchen）散步回来，写下了著名的诗歌《致秋天》我是从这个小镇的轴心线般的一条叫做高街（high street）的地方往下走的。穿越小镇中心的高街，有着慵懒的斜坡，站在最高处的城门口，就可以像眯着一只眼睛观看远处的某个焦点物一样，遥远的山坡错落有致，如果是秋天，正好是落日的时候，那种混杂着山毛榉和梧桐树、枫树、松树以及各种小型灌木的坡地就会起伏着褐色、红色、绿色、深棕色混合的色调，各种色调一旦放在自然的调色板上，就有了一种了不起的秩序。这种来自于宇宙的安排，使得包括诗人在内的所有人，都会保持静谧、惊叹，在细腻的自然色泽里，糅合着喜悦以及对于事物过于美好而引起的奇妙的忧郁。

温彻斯特，不仅仅有着令济慈惊讶不已的大教堂，英国最古老的酒吧，以及由当地人用玉米粉做面皮烤出来的世界上最久远的夹心饼，还有两边都是坡地，而中间恰好是流水淙淙的伊卿河。对于年轻而多病的诗人来说，在漫长冬天到来之前能够尽享初秋的阳光，实在是一件最为惬意的事情。伊卿河两岸平坦，走过教堂后门或者沿着高街往下直到小镇腹地，就可以隔着薄暮般的秋天听见水声了。

我到小镇的时候，是早春二月，和诗人的初秋隔着一段距离。这就像一个专门为想象力提供的特殊空间，使得思想的翅膀可以自由腾飞。诗人散步的线路，已经被今天的人们标记得清清楚楚，领受着春日的暖阳，就和天恩眷顾一般。顺着河岸往前走，会是一个幽长的循环路线。我相信济慈从客栈出发的时候，并非刻意地告诉自己今天要走多少步，或者要走到哪里才可以的。他是随意的，随性的，被河水的欢腾以及变幻的色调所吸引，被斜穿过树冠的阳光反复漂洗在河床卵石上摇曳的光影所俘虏，被燕子呢喃的天空所迷醉，诗人便是一个自然的孩子。初秋的阳光有着夏日的热烈，这对于体弱的诗人来说，再好不过了，健康的身体需要阳光，需要维生素D，正如诗人需要多情的自然和辽阔的旷野一样，这种治愈身心的大地艺术，如果从诗人的时代开始计算，200年以来就越来越变得重要了。

这种重要性，在1819年的初秋，对于诗人和整个浪漫主义文动，就会是一种极度的敏感，我们可以通过松针慢慢在秋天变成金黄色来描述这种敏感，或者通过早晨的浅霜经不起晨曦的眷恋便消融在自然的怀里来再一次复述这种敏感，或者，就在诗人散步的河边，滞留在西斜的疏影里，还有什么比这种直接在身体尤其是瞳仁里描画出自然的敏感更能够令人信服的啊！

无论用怎样的文字来寻找诗人的脚步，我们都比他整整迟了200年。这200年以来，我们经历了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以及仰赖于技术文明才得以生存下去的过程，这个过程正在持续，并且变得更快，处于瞬息万变的加速当中。在河边散步，沐浴夕阳，或者像后来的诗人里尔克一样，在秋天的森林里徘徊，写很长很长的信，对于我们来说，不仅仅变得遥远，而且需要以计步器来计算脚下的步伐。—如何像一个孩子一样，靠着栏杆，久久地凝视河里的鸭子、鸳鸯，以及不小心落在水流上面的飞蛾，会是一种触目惊心的。

诗人的名字写在水上。这是济慈的诗歌，是他敏感于自然的丰饶而表达出来的体验，这种敏感变得尖锐、凌厉，哪怕是在最抒情的诗句里，我们也可以看见这种和自然关系的敏感是如何创造了浪漫主义诗歌的迷人金秋。迟了200年后的今天，就不仅仅是一份迟到，而是一份近乎不可饶恕的迟滞。

就在诗人散步的河汊，有一座很老的小桥。据说当年有个卖鸡蛋的农妇，在桥边不小心把鸡蛋都打碎了。一个牧师经过，弯下腰来，捡起来鸡蛋，所有的鸡蛋都变得完好无损。这种令人愉快的故事仿佛河水的喜悦，沿着河边散步，诗人就和总是带着一个小本子散步的贝多芬一样，正是自然培育了诗人的灵感，这种敏感而惊醒的诗人的体验，成就了文学最为珍贵的品质。

河水里隔着十来米就有一对一对的鸭子，它们漂浮在水面上的时间并不多，总是迅速钻进水里，寻找食物。我深信它们借助于澄澈如碧的河水，经受不住阳光浸染的卵石，以及自由水草的摇曳生姿，就能够发现自己的食物。这种事物之间的关系，不依靠于任何逻辑关系，而信赖于此刻自然巧妙的安排，事物之间有一种极为多情的敏感度，这和一个爱美的少女在使用护肤品的时候，肌肤的敏感是一模一样的。当鸭子倒立的时候，附近的水草泛滥出来被雕塑家刀痕刮过多次的翡翠颜色，并且形成立体的漩涡状，它们一会就会消失，而此刻却成为一幅画，比如莫奈涂抹二十多次的睡莲，比如蒙克不断刮破画布的焦灼，比如让隐秘在南方小镇的爱人裸露身体在房间走来走去，从而在活跃的光影与灵魂之间完成创作的伟大画家博纳尔的一幅作品，或者说，在翠绿色的透明的玉质水纹里，我们看见了事物的神圣光芒，在这种深度灿烂的明媚里，隐藏着令人无法抑制的诗情，—9月19日，200年前的那一天，星期天，济慈在夏末初秋的散步中，为文学历史以来的浪漫主义篇章提供了最为奢华和醇厚的篇章。

最为重要的是，他多病的身体并没有阻止他去认识事物之间的敏感关系，而是一再通过这种奇妙的敏感安排秋阳、松林、果实、燕子的秩序，这为后来像R.S托马斯这样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最伟大的抒情诗人的诞生提供了令人惊心动魄的线索，同样是在英国，在苏格兰偏僻的乡村，一个诗人小心谨慎地触及自然的神性。敏感是一种忧郁的气质，和诗歌艺术发生关系的时候，就会是一种极致的美，真实得使人忘记自己的存在。

那听得见的声音很美，那听不见的声音更美。

本文相关词条概念解析：

诗人

诗人，就一般意义来讲，通常是指写诗的人，但从文学概念上讲，则应是在诗歌（诗词）创作上有一定成就的写诗的人和诗作家。诗人，通过诗歌创作、吟咏抒发激情，通过诗歌讴歌祖国的大好河山，通过诗歌鞭挞社会丑恶，通过诗歌传颂人间真善美。载入文学史上的诗人，应属于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艺术家的范畴。我国历代出现过众多的杰出诗人。如屈原、李白、杜甫、白居易等。对于诗人的分类很多，如陆游、丘逢甲等称爱国诗人，高适等则称边塞诗人，陶渊明等称田园诗人，李商隐等称无题诗人，袁枚、赵翼、张问陶等称性灵诗人。另外，古今诗人的雅号还很多，如诗仙、诗圣、诗佛、诗祖、诗鬼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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