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照相师短篇小说

那时候红瓦镇上的居民已经好多年没有照过相了，直到这个高高瘦瘦的照相师牵着骆驼出现在红瓦镇，他们对照相的记忆始终停留在一寸左右的黑白相纸和以前那个矮胖的照相师身上。那个照相师是一个姓马的瘸子。马瘸子一年到镇上来一次，马瘸子到来的那几天，红瓦镇就像过年一样热闹。马瘸子挨家挨户地拍照，那些时髦的青年男女总是把头梳得溜光，把过年才穿的漂亮衣裳一件一件地往身上套。马瘸子总要摇着头制止他们，马瘸子说，我只能给你们照到肩膀，你们穿的再漂亮也没有用啊。但是他们好像听不见马瘸子的话一样，把一件笔挺的带风纪扣的军用黄绿上衣借来借去。那件上衣是负伤的战士雷小豆在部队上带来的，据说红瓦镇上的男青年大都是穿着他这件上衣去相亲并把媳妇娶回来的，而一到照相师马瘸子来到红瓦镇的时候，这件军用上衣的一部分马上就会出现在几乎每家相框里的照片上。据说，因为照相和相亲的冲突，红瓦镇上的青年还因为这件褂子发生过斗殴事件，斗殴的结果竟然是一死一伤。

但是，马瘸子的照相技能并不能吸引红瓦镇上的所有人，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对此却是深恶痛绝。他们拒绝照相，甚至对那个会闪光的三脚架上的黑匣子一度产生了恐慌。这恐慌源自于马德山老人的死亡事件。马德山老人据说就死于照相。马德山老人开始的时候是拒绝照相的，但是他是一个心肠和耳朵根子都很软的老人，他最终没能抵抗照相师马瘸子的百般游说，他说，照就照一张吧。我年纪大了，死都不怕了，还怕照相？他坐在堂屋门前的太阳地里，马瘸子把一个蒙着黑布的三角支架在他面前五步左右的地方支起来，马瘸子就钻了进去。马瘸子就是在钻进黑帐布的时候被比马德山小三岁的老人马德水看到了究竟的。马德水吓得惊魂般大叫，马德水说，娘啊，吓死人了！马德山在那个小玻璃框子里倒过来了，头朝下立着，被马瘸子手里捏着的黑气球一捏，啪的一声，就从脖子的地方砍下来了！马德水的发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很快动摇了一大部分上了年纪的老人的心，他们本来想着等马德山照完后如果安然无恙的话，他们也来照上一张，可是，他们被马德水发现的秘密给吓坏了。马德山也给吓坏了，他哭着说，马瘸子，你是阎王爷派来的牛头马面吧？你来勾我的魂呀！三个月之后，马德山去世。上了年纪的人都吓坏了，他们把马德山的死归于那次照相，他们说，下次马瘸子再来，一定把他撵出去！而红瓦镇上的青年们却不以为然，他们不相信照相可以把一个人照死，他们更相信红瓦镇上的赤脚大夫雷立忠的话，雷立忠说，马德山是得痨病而死的。

马瘸子后来又来了一次，但这次马瘸子受到了严重的非难。非难他的是马德山的子女们和上了年纪的马德水们。他们甚至在晚上把马瘸子的照相机偷出来藏了起来，他们威胁马瘸子，如果不走，他们就要把那个黑匣子扔到三里地外的黄河里去。马瘸子这次只匆匆忙忙地给年轻人照了几张就逃出了红瓦镇。此后的一年里，马瘸子没有来，甚至也没有把给年轻人照后冲洗出来的照片捎过来。年轻人都盼望着马瘸子会再来红瓦镇，可是，两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四年过去了，马瘸子始终没有再来红瓦镇。四年的时间，红瓦镇的人们在思想上已经有了巨大的进步，随着那一批年纪甚大的老人们陆续去世，他们慢慢觉得，也许照相并不能把人照死，至少六十岁以下照相的人大概不要紧的，因为那些照过相的红瓦镇的居民照样活得很好，除了马德山老人，这几年红瓦镇死去的都是没有照过相的老人啊。后来，有人传过来话说，那个马瘸子大概是坐了监狱了，因为有人在更远的一个县上的判刑人员的游行队伍中找到了他，他脖子里被挂了一双破鞋，牌子上写着“罪恶的大流氓”几个字，据别人说，他是因为给一个少女拍裸体照片被捕的。红瓦镇的人于是也都开始骂马瘸子，骂他丧尽天良，骂他是个大流氓。他们看着自己家孩子的镶嵌到相框里挂到墙上的照片，骂马瘸子，但骂过之后，他们又有了些空荡荡的感觉，因为他们想，马瘸子进了监狱，大概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来红瓦镇给他们照相了，这样想着，竟然开始有些怀念那个瘸子照相师了。

而牵骆驼的高高瘦瘦的照相师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红瓦镇的。大约马瘸子消失后的四五年时间，这个叫李国的照相师来到了红瓦镇。他与马瘸子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不仅高高瘦瘦，有些帅气，还在于他手里牵着一匹骆驼。骆驼？红瓦镇的人谁见过真正的骆驼啊？红瓦镇又热闹起来了，这次大约比过年还要热闹了。

那天这个叫李国的照相师和他的骆驼一出现在红瓦镇，红瓦镇上马上就热闹起来。最先发现骆驼和照相师的人是一个叫雷红林的少年。那是一个炎热的中午，红瓦镇的人们正在午睡，只有少年雷红林顶着炎炎烈日穿过红瓦镇的大街，他准备到镇东面的水库里去洗澡。他本是镇中学的初一的学生，此时的他正放暑假，炎热的夏天让他烦躁，他躺在门前槐树下的阴凉里睡了一会，但是燥热的空气很快把他热醒了，他身上出了一身臭汗，于是他迷迷糊糊地起身，决定去镇东边的水库去洗个澡。他穿一件的确良布的单衣，敞着怀，下身是一条运动短裤，趿拉着拖鞋，没精打采地穿过红瓦镇的大街。这时候，他就听到了一声特异的长叫。他一下子惊醒过来，他四处寻找发出声音的方向，他就看见从南方的大道上走来了一个怪物。那个比牛还要高大的怪物步子迈得很大，它的背上隆起了两个巨大的突起，那声音就是这个怪物发出来的。他一下子呆住了，就那样怔怔地站了好几分钟，他才猛然想起，这个怪物就是骆驼！骆驼？一定是骆驼！他惊叫起来。他想起来在他生物课本扉页上曾画着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他甚至还记起来那个教生物的老头和蔼地告诉他们，这个就是什么“沙漠之舟”。直到那个高瘦帅气的男人牵着骆驼来到了他的面前，他才想起来要躲闪，他快速地跳开了，说实话，他有些害怕这个庞然大物。

但是牵骆驼的人喊住了他，他说，喂，小伙子，请问一下这是什么地方呀？雷红林盯着他看了一会，他确定这个有着卷曲头发的男人并无恶意，并且他的骆驼也并无恶意的时候，他才回答他：你来到红瓦镇了。红瓦镇？这么好听的一个名字？那个男人呵呵地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他从来没有见过红瓦镇的男人有这样一口漂亮的牙齿，红瓦镇的男人牙齿都是焦黄的，这也许和水土有关，也许和刷牙有关。他只见过他的在县城文化馆学舞蹈的姐姐雷红荷有这么一口白牙齿，雷红荷每天早上都蹲在院子里的水缸旁，用一个带毛的刷子刷牙。雷红荷刷了一会牙嘴里就开始冒白沫，有一次他甚至看到了白沫中掺杂的血。他由此对刷牙产生了畏惧，但是，他觉得这个男人的洁白的牙齿漂亮极了。他看着他的骆驼问：这是骆驼吗？男人摸一下他的头，他躲开了，男人看着他说，这是骆驼。小伙子，你以前见过骆驼吗？雷红林摇摇头，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是从沙漠里来的吗？男人又呵呵地笑起来。他觉得这个男人很喜欢笑，他感觉他并不讨厌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笑起来让他觉得很亲近。男人说，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走来的，我们是从沙漠里走来的。小伙子，我们都累了，你能给我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吗？

雷红林把骆驼和男人领到家门口的时候，红瓦镇上的篾匠雷六正在自己亲手编织的竹席上午睡。雷红林推推他，说，爹。你看看骆驼来了。篾匠雷六翻了个身，眼睛也没有睁开。他说，去去去，一边玩去吧！这时候，雷红林的娘从大门里走了出来，她一走出来，就吓得“娘啊！”一声，一屁股蹲在地上。她看见一个庞然大物正低头在他丈夫篾匠雷六的头上方喘着粗气。雷红林嘿嘿地笑起来，他说，娘，这是骆驼呢，不咬人的。篾匠雷六这才翻身从竹席上坐了起来，他惊讶地看着骆驼和高瘦的男人还有雷红林，他说：这到底是怎么了？这时候，红瓦镇的人们基本上都从睡梦中醒来了，他们嘘叹着慢慢地把炎热的红瓦镇大街围满了。他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这让卷头发男人和雷红林都有些骄傲。雷红林甚至用手装作熟练地摸了一下骆驼的脖子，他看了男人一眼，两个人都会心地笑了。

男人和骆驼就在雷红林家靠街的一间闲置的房间里安顿下来，原来这个叫李国的男人是一位照相师。当篾匠雷六知道了他的照相师身份之后，他热情地招呼他在红瓦镇暂时住下来，他说，你知道，我们红瓦镇的人已经有四年多没有照过相了。自从四年前那个叫马瘸子的照相师走了之后，红瓦镇就再也没有来过会照相的人，你一定要留下来为我们好好照几张相。红瓦镇的人们都很热情，甚至包括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也没有反对这个叫李国的照相师留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也慢慢对马德山老人死于照相的事件产生了怀疑，他们说，照吧。你们年轻人愿意照就照吧，我们不管的。他们一致表示了开明的态度，这让红瓦镇的人感到很吃惊，接着他们就高兴得欢呼起来。就是呢，谁不想照张相呢？何况，除了这高瘦帅气的照相师，还有这稀奇的骆驼呢？难道你不想骑着骆驼照一张相吗？天底下没有谁不愿意的，除了傻瓜，就为看看这骆驼我们也要把他留下来。

照相师忙得连口水也没有来得及喝，他就忙活起来。他先冲着那只骆驼吆喝了一声，骆驼就慢慢地趴下了。男人心疼地用潲水饮了骆驼，然后，他从骆驼身上卸下了一个包裹和一个大的旅行包。男人打开旅行包，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来一架长镜头的照相机，他又把几节折叠了的三脚架拿出来装好，红瓦镇的人们马上发现了他与马瘸子的不同。他们没有发现那块覆盖的黑帷布。他们挤到男人的背后去，他们看见了一幅清晰的彩色全景图。他们瞪大了眼睛，问，你这个相机里面的人怎么是站立的？以前那个叫马瘸子的照相机里的人全都是倒立的；还有，马瘸子只能照一寸和二寸的黑白照，而这个照相师说他能够照彩色的全身照。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就这么一会的工夫，雷红林已经和那匹骆驼混熟了。雷红林的精力放在了骆驼上，他才不管照什么相呢，他喜欢这匹骆驼。叫李国的照相师喊，小伙子，你骑到骆驼上去。上去，我给你拍一张！骑骆驼？红瓦镇的人们马上惊呼起来，谁敢骑这么高大的骆驼呢？雷红林你个臭小子，你敢吗？他们喊。骆驼很温顺，趴在地上，雷红林一偏腿就上去了，吓得红林的母亲惊叫了一声“天哪！”骆驼站了起来，雷红林双手抱住骆驼背上的突起，他有些害怕了。高个男人冲他翘了一下大拇指，又微笑了一下，点点头，他马上不那么紧张了。男人说，看这里，对，看我这里，笑一笑，一，二，三，啪！雷红林成了红瓦镇第一个骑骆驼的人了，后来，雷红林的父亲篾匠雷六还拿着他的这张照片说，你看看，这可是真骆驼呀！我这个秃崽子可是咱们红瓦镇第一个骑骆驼的人呢！雷六说完这些的时候，很快又会伤感起来，他叹一口气，说，唉，只可惜我的姑娘啊……他说的是雷红荷。可惜，此时的雷红荷怎么也听不到他的叹息了。

照相师和骆驼来到红瓦镇并在红瓦镇的篾匠雷六家里住下来，最高兴的还不是雷红林。有一个人的激动超越了雷红林，她叫雷红荷。而卷头发的帅气照相师也是在那一眼之后决定在红瓦镇住下不走的。他为了一个叫雷红荷的漂亮女子留下来的。那时候，他还没有和她说上一句话，他只是觉得看到她的时候，他的心禁不住深深地颤抖了一下，紧张了一下。

雷红荷在县城文化馆学了两年舞蹈了。雷红荷是初中毕业后被文化馆下乡来选拔人才的高满才老师选拔到文化馆的。高满才老师是县文化馆的馆长，也是县里和省里知名的舞蹈老师。那时候县文化馆很红火，文化馆里有剧团，有歌舞团，每年他们都要组织演出，有一年，高满才老师编排的一个舞蹈节目还去了省电视台演出并且获了奖。所以，那个年代，进文化馆唱歌跳舞成了全县少年男女最向往的事，而雷红荷一下子就被高老师选中了。那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会选中雷红荷，那时候的雷红荷还没怎么发育，瘦瘦的骨头架子，连屁股也没有，个头倒是不矮，长胳膊长腿的。眼睛也大大的。高老师围着她转了两圈惊叹地说，是个苗子。是个好苗子。等两年之后的暑假，雷红荷再回到红瓦镇的时候，红瓦镇的人们在怎么也没有想到回来的那个亭亭玉立的姑娘是雷红荷。那是雷红荷吗？你看那条子是条子，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哎呀，了不得了，红瓦镇出了大美人了！这正是高高瘦瘦帅气的卷头发的男人牵着骆驼来到红瓦镇的那个夏天，雷红荷暑假在家里休息。说休息也不准确，说准确点，雷红荷是受了委屈了，雷红荷躲在家里生闷气。雷红荷的委屈说起来可有些大了。

雷红荷失恋了。雷红荷去文化馆之前还是个黄毛丫头，可在文化馆里学了两年舞蹈后，雷红荷就不是当年的雷红荷了。两年的工夫，雷红荷身体上有了明显的变化，具体说来，那就是该发育的都迅速地发育起来了，重要的部位争先恐后地长，谁也不愿意落后。雷红荷的发育先是从胸脯开始的，在中学里读书的时候雷红荷的胸脯是平平的，从外头看是飞机场，从里头看也就是两只半生不熟的小毛桃，可到了文化馆才一年，那两只毛桃像九月里成熟的果子，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满。不仅满，而且要形状有形状，要弹性有弹性，有一次，高满才老师出神似的盯了她半天，最后自言自语地说，不要再长了，再长就没法跳舞了。但是，高满才老师心里却是盼望着它们再长一些的。不光高满才老师看出来了，连雷红荷自己也觉出来了，那两个东西的确是旧貌换新颜，万丈高楼平地起，夜晚的时候涨得慌，跳舞的时候颤得慌。她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买了小号的文胸使劲勒，使劲勒，她觉得它们让她害羞。勒得厉害了，胸口就有些喘不过气来，晚上放开的时候有深深的两条印痕不说，关键是一累就憋得慌，有一次差点休克。雷红荷哭了，先是一个人躲在宿舍里偷哭，后来就不管了，在宿舍里放声大哭，她害怕她以后不能跳舞了，她害怕她不能留在文化馆了，他更害怕失去高老师。她觉得高老师是她一生中最崇拜的人，高老师年纪才三十多岁，英俊潇洒，关键是高老师会疼人。雷红荷才去的时候，高老师经常领她去他家里吃饭，高老师爱惜她，觉得她是个人才，她也心里很感激高老师。但是后来，高老师就不愿意领她回家了，她发育起来了，高老师的老婆再看她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了。但是高老师在舞蹈队里还是对她疼爱有加，有一次，细心的她发现高老师脖子里有几道抓痕，她想那一定是高老师的老婆抓的，具体为什么她不知道，但是她心疼高老师，她不敢说出来，她为他默默流泪。

共 9151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照相师》描写的照相师并不是一个人，是接连来过红瓦镇的两个人，一个是马瘸子，一个是李国，马瘸子拿着的是老式的黑白照相机，最初并不被人接受，还背上了会“杀人”的恶名。四年后牵着一直骆驼前来的李国却很快被这里的人接受，他先进的彩色照相机很快吸引了镇上人的心。其中也包括见过世面受过伤的夏红荷，她的裸照被发现时，也就是她和李国私奔的时候，他们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这个事情被当做谈资依然在镇子里存在了很久。直到又有了新的照相师。这篇小说，借照相师来讲述曾经的过去，过去的闭塞、落后、愚昧，已经逐渐被开放、发展、创新消磨。小说分为三部曲，缓缓地将故事推进。将一个小镇的发展层次地展现，如斑驳的老电影，发散着一片昏黄。推陈纳新皆在方寸之间，凝固了一段不可磨灭的岁月。佳作，流年欣赏并倾情推荐！【：平淡是真】 【江山部·精品推荐1 】

1楼文友：201 - 15: 9:11 看到想起了父母的老照片，历经了半世风雨，依然清晰如昨。

2楼文友：201 - 22:15:55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 逝水流年 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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