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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单元测试的第二天，预备铃一响，张老师就拿着试卷进了教室，热闹得菜市场一般的教室瞬间静了下来，像雪后的原野。大家都盯着她放在讲台上的试卷，神情凝重。李诗诗心里有些忐忑，昨天考试时最后一道题没有把握，不知道做没做对。试卷被分了类，八十分以上一摞，六十到八十分的一摞，不及格的一摞。这跟同桌陈佳佳昨天说的一样。张老师拿起一摞试卷扬了扬，说：“这是八十分以上的，先说一下最高分，9 分，李诗诗！”这太意外了，李诗诗完全没有想到，考9 分也能拿第一？她以前每次考试都在95分以上，可拿第一的机会很少！老师还说：“请同学们对她表示祝贺，老师也希望同学们以她为榜样，努力学习，争取取得更好的成绩。”同学们都用羡慕的眼神看她，掌声热烈地响起来，“噼噼啪啪”的，像放鞭炮。可李诗诗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她觉得自己成绩下降了。这都是转学惹的祸。

李诗诗看着试卷上的分数发愣，张老师接下来说了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进去，直到同学们爆发出大笑。她疑惑地看向同桌陈佳佳，发现她眼睛盯着教室门口，脸笑得像朵盛开的向日葵。她转脸望过去，哦，门口站着一个男生。她立刻不屑起来，嘁，不就是迟个到吗？有什么好笑的？张老师的声音钻进耳朵：“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朱文豪，我正报到你的分数你就来了，听到同学们的笑声了吗？ 8分呀，全班最高分！”嘴快的刘宇天立马喊道“三八、三八”，同学们笑得前俯后仰，几个夸张的都东倒西歪了。全班就李诗诗一个人没笑，她没觉得好笑。没见过世面！她在心里鄙夷道。“你考得蛮好？65分，刚及格，还有资格笑别人？”张老师气呼呼地说，怒视着刘宇天，凌厉的眼神里飞出一片寒霜。李诗诗感觉一阵寒冷袭来，似乎自己马上要被冻住了，像动画片里一样，从头到脚被冻成一块透明的冰。刘宇天和几个笑得放肆的赶紧低下头，像被霜打了的芭蕉树。老师转身对着朱文豪，嘲讽道：“考这么一点分，你还好意思迟到？”矮小瘦弱的朱文豪红了脸，低着头，不知所措。老师转过脸，换成和颜悦色，对李诗诗说：“李诗诗，你和朱文豪结成对子怎么样？你们俩是一个村子的，你成绩好，多帮帮他！”

李诗诗红了脸，站起来，嗫嚅道：“老师，我……”

不悦瞬间布满张老师的脸，她不耐烦地打断道：“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不要认为帮助别人就会耽误你的学习。”不等李诗诗申辩，她又说，“现在开始讲试卷。”

李诗诗自然不敢再打断老师讲课，但是老师讲的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包括她做错了的题目，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怎么跟老师解释。

一节课就在李诗诗的魂不守舍中结束了。张老师去了办公室，李诗诗磨磨蹭蹭地跟到了办公室门口，却不敢进去，只在外面逡巡。从门口走到玻璃窗，又从玻璃窗走到门口，希望张老师能看见她，能喊她进去。

张老师确实看见了她，却是在上课铃响后出办公室的时候，她皱着眉头问：“李诗诗，你怎么还不去上课？”

李诗诗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老师，我……不能跟朱文豪……结对子。”

“为什么？”张老师问得面无表情。

“我奶奶……不让我跟他玩。”李诗诗怯怯地说。

“为什么？”张老师的声音提高了几度。

“我不知道。”李诗诗的声音很小。

“不知道？你家跟他家吵过架吧？”张老师的口气像办案的警察。

“我不知道。”李诗诗很窘，有点想哭。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那你知道什么？”张老师很不耐烦，嘀咕道，“农村老太婆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鸡毛蒜皮的事扯皮？”又提高声音对李诗诗说，“别管你奶奶说什么，你先在学校里帮他，回头我抽时间给你奶奶打个电话问问。”

李诗诗一个字也说不出，低了头准备回教室。张老师又说话了，“对了，你先让陈佳佳跟朱文豪换个座位，方便你监督他！”

李诗诗满脸委屈，但没敢表示反对。她有点怵张老师。

第三节课，李诗诗又什么也没听进去。

自从朱文豪搬过来同桌，李诗诗就闻到一股隐隐的汗馊味，不仅难闻，还感觉熏得慌。可是，开学才不到一个月，天气还没真正暖和起来，小草没有绿，油菜花还没有开，同学们都穿着棉袄，站在讲台上的老师还穿着羽绒服呢。她不由得看了朱文豪一眼，只一眼，她便看出了他的脏。搁在桌上的双手，被铅笔芯染成了铅灰色，袖口泛着亮光，挨着桌边的前襟油光可鉴，看不清棉袄的原色。大概是感觉到李诗诗在看他，朱文豪不好意思地把双手绞在一起，微微低下头去，后脖颈和衣领分离，暴露在李诗诗的视线里。那里，黑一道，灰一道，跟脸上的肤色完全不一样，怎么看都不是肉色。Mygod，真脏！李诗诗用嫌恶的眼神盯着朱文豪。朱文豪没有抬头，却像长了第三只眼，缩了缩身子，头埋得更低了。

转眼，朱文豪搬过来三天了，李诗诗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坐凳子也是尽量离得远远的，只差没有坐到走道上。朱文豪觉察到了她的嫌恶，从不主动找她说话，也极少跟其他同学说话。下课了，男孩子们玩得热火朝天，拍卡片，斗陀螺，三国杀，喊呀叫呀，只有他，总是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李诗诗无意中发现，朱文豪偶尔会看玩乐中的男孩子们，眼光中有向往。他为什么不去跟他们一起玩？是男孩子们不喜欢他，还是他没有玩具自卑？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李诗诗天天盼着张老师跟奶奶打电话，希望奶奶能说出什么惊天的秘密，让张老师赶紧把她和朱文豪分开，结束她的酷刑。而她自己，是绝对不敢问奶奶的。

可是，没想到，张老师在课后把她叫到了办公室。

张老师甩给她一个作业本，怒气冲冲地问：“不是叫你帮助朱文豪的吗？你怎么帮的？”

李诗诗只看了作业本一眼，就看不下第二眼了。数学作业用语文本做暂且不说，字迹是浓重的铅色，空白部分是浅浅的铅色，整面作业像一幅素描练习。更可恶的是，所有的答案都被老师打了红圈，一题也没对。

李诗诗很想说，朱文豪太脏了。但她说不出口，面对张老师，她已经丧失了说话的勇气。

被老师训了几分钟后，沉默的李诗诗带着朱文豪的“素描本”出了办公室。本子不是握在手中的，而是被大拇指和食指钳着一个角拎着的，还是尽量离衣服远点的姿势，仿佛上面沾满了病菌，一不小心就会被传染。进了教室，她把本子甩给朱文豪，动作跟张老师一模一样，语气也像：“作业怎么做的？错光了，重做！”

朱文豪接了本子，翻开，看见满页红圈，面露羞愧之色。找出一支只剩半截的铅笔，开始重做。李诗诗在边上当监工，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可是她不敢走，因为张老师说，朱文豪不改对，她放学了也不能回去。

陈佳佳过来找她说话，看见朱文豪的作业本，一把抢过去，高高举在手中展开，大声喊：“大家看啊，朱文豪的作业，错光了！”

正在拍卡片的刘宇天立马响应，发出响亮的嘲笑声：“不仅错光了，还那么恶心！哈哈哈，真像从垃圾桶里扒出来的。”

朱文豪的脸一下子红了，跳起来去抢自己的作业本。陈佳佳正准备还给他，却不提防被旁边的罗俊杰劫走了。朱文豪去罗俊杰手中抢，罗俊杰转手丢给了刘宇天，然后作业本在他们两人手中传来传去，而朱文豪则在两人面前跳来跳去，像极了一只被戏耍的猴子。

游戏终于在上课铃声中结束。朱文豪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作业本，回到座位上，把头埋在臂弯里。李诗诗心里酸酸的，她在他埋头的那一刻瞥见了他眼里的泪光。

李诗诗拿出一个崭新的数学练习本，轻轻碰了碰朱文豪的手臂，悄声说：“换个本子吧，那个已经破了。”

朱文豪抬头看着她，像不认识她似的。她像大姐姐一样，笑笑说：“你忘了吗？老师叫我跟你结对子的。”

2

晚上下了一场雨，终结了几天来的温暖。气温降了差不多十度，奶奶说“倒春寒来了”，嘱咐李诗诗多穿点衣服。

雨后的早晨，空气特别清新。李诗诗背着书包出了门，猛吸一口空气，感觉一团冰直达肺叶，透心凉，不由自主打了个冷噤。风很大，朝她扑过来，撕扯着她的衣服，头发立刻飞舞起来，遮住了眼睛，只听得见铁皮遮阳板巨大的挣扎声。拨开头发，她看见水边柳枝上鹅黄的嫩叶，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桃枝上饱胀得要裂开的花骨朵，像被突然冻住了似的，毫无动静。但，这一切都不能影响李诗诗的好心情——昨天晚上爸爸回来了。

一只麻雀，停在一处背风的水洼旁，迈着细碎的步子，跳来跳去，不时抬头看看她。李诗诗从书包里掏出一只小面包——这是爸爸带回来的，她塞了两个在书包里，准备给朱文豪。撕开包装袋，掰了一点，朝麻雀扔过去，却落到了水洼里。水很快就把面包洇湿了，成了湿哒哒的一团。麻雀用黑溜溜的眼珠瞅了几眼，跳过去，一口一口地啄食。

在村口，李诗诗坐上了去学校的电动三轮车，没有看见朱文豪。自从她开始帮助他学习，每天早上两人都是坐同一辆车去学校，但在村子里，她一句话也不敢跟他说。强叔发动了车子，她忍不住说了句：“强叔，朱文豪还没来呢？”

“哦，文豪呀，他今天不去上学，他爷爷昨晚摔断了腿，还是我送去医院的。”

“他爷爷摔断了腿跟他有什么关系？不是有大人照顾吗？”旁边一个家长插嘴道。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的事不好说。”

强叔说得含糊其词，李诗诗听得更是迷惑不解，只记得朱文豪的爷爷摔断了腿。

朱文豪没来，旁边的座位空着，陈佳佳跑过来跟她说话。

“你知不知道，刘宇天说你坏话了？”

“说我什么？他干嘛说我坏话？”李诗诗糊涂了。

“你昨天早上是不是没给他作业抄？”

李诗诗点了点头。在实验小学，每个老师都告诫，不准给别人作业抄，要作业抄是索贿，给作业抄就是行贿，行贿和索贿都要受处分。一经发现，给作业的人和抄作业的人同“罪”，罚抄那次作业十次。四年的训练，李诗诗已经形成了习惯。

“他说你是因为爸爸妈妈……离婚才回来读书的。”陈佳佳迟疑地说。

李诗诗心里“嘣”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右手扒拉着桌上的中性笔，闷声闷气地说：“我爸爸妈妈是离婚了，有什么大不了？我原来班上很多同学爸爸妈妈都离婚了。”

陈佳佳还想说什么，上课铃响了，她飞快地跑回座位上去了。

朱文豪的座位空着，老师问了李诗诗他为什么没来，然后上课。教室外面的风一定很大，玻璃窗被摇撼得“哐哐”响，可是老师讲课的声音听起来却是那么的遥远，像来自异次元空间。她盯着老师，看到的却是妈妈的样子。这一个多月，她极少想到妈妈，她想忘掉她。可是，现在妈妈却突然出现了，在她感觉孤单的时候。原来妈妈一直在她心里！妈妈过得好吗？她还会回来吗？如果自己不跟奶奶说那件事，爸爸会跟她离婚吗？那天，她忘了急需要交的表格，妈妈上班去了，她有家里的钥匙，老师知道她家租住的房子离学校不远，便让班长陪她回家拿。到家却发现门从里面拴上了，敲了很久，妈妈才来开门，进门就发现家里多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她以前见过，好像是奶奶村子里的，爸爸在家时来过。但是现在，爸爸不在家，他来干什么？而且，大白天的拴了门，在家干嘛？她没有跟男人打招呼，也没有喊妈妈，只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们。妈妈的表情不太自然，男人的眼神有些躲闪。跟进门来的班长喊：“叔叔好，阿姨好！”她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解释，进房间拿了表格就走。凭直觉，她讨厌那个男人。这件事她没有再跟妈妈提起，也没有对任何人说，直到寒假，奶奶接她回乡下过年。那天晚上，奶奶跟她说话表现得很奇怪，，一会儿问学校里的事，一会儿问外婆家的事，东扯西拉，问了很久，问得她都不耐烦了。最后，她打着呵欠说要睡觉了，奶奶才吞吞吐吐又问了一个问题：有没有她不认识的男人去家里玩。她一下子睡意全无，她想起了那天的那个男人。到底该不该把那天看见的事告诉奶奶？她小小的心里起了争斗，无意识地把被角咬在嘴里。奶奶多精明啊，立马察觉了她的犹豫，这犹豫就是最好的答案。奶奶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认识那个男人吗？她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回答算不算撒谎。爸爸和妈妈离婚后，她有时责怪妈妈，有时又想，如果她当时干脆地回答没有，爸爸应该不会和妈妈离婚，那么，她现在应该还坐在实验小学的教室里，刘宇天也没有机会说她的坏话了。压根就不会认识刘宇天！

前排的同学回过身来，推搡了她一下，她回过神来，发现老师正用生气的眼神盯着她。“老师让你站起来！”后面的同学踢着她的凳子说。她不由自主站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后面传过来一只糖果形状的小盒子，浅蓝色透明的，里面躺着一张小纸条。她偷偷打开纸条，上面写了几行字，笔迹都很潦草，上课偷偷摸摸写的那种。最上面一行字：李诗诗喜欢朱文豪。接着一行字：不会吧？第三行：爱信不信。李诗诗觉得很可笑，太幼稚了！

共 15717 字 4 页 转到页 【编者按】这是一篇以孩子的视角来铺展情节的小说，看完之后，无限感慨。可以说，文中的朱文豪和李诗诗都属于留守儿童，而且，还都是比较特殊的一种。不但属于留守，而且还是父母离异。尤其是朱文豪，和爷爷相依为命。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孩子，会在怎样的一个坏境下学习呢？可想而知。而且，他们还要面对的，是来自外界的压力，邻居之间的流言蜚语，同学之间的冷嘲热讽。李诗诗在父母没有离婚之前，是在城里上学的，可现在，不得不回到农村。她本来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但是，因为同学刘宇天揭了她的伤疤，她便和刘宇天打在了一起，而这个时候，朱文豪也义无反顾地参与了进来。刘宇天的奶奶此后寻到学校，所说的那些不堪入目的话令人震惊，也令人心忧。本来，老师是让李诗诗结对子辅导朱文豪的，李诗诗一直很反感朱文豪的，不但是因为朱文豪的脏，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原因，就是朱文豪的大伯，就是和妈妈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但最后，共同的境遇，加之对朱文豪的了解，李诗诗还是勉强接纳了朱文豪，开始辅导他。朱文豪的爷爷腿摔断了，朱文豪担当起了照顾爷爷的责任。而爷爷，却心知口明地吃了孙子给自己做的有毒的蘑菇汤，一命归西。小说不但个我们写了留守儿童凄惨的生活，同时，还写了关于老人赡养的问题。朱文豪的大伯和爸爸，以及姑姑，在老人的葬礼上表现出来的场景和态度，令人堪忧，令人悲哀。幸福的家庭，孩子也会幸福地生活，不幸的家庭，也会有不幸的孩子。真的想对那些不负责任的父母说一声，想想你们的孩子，别再折腾了。听听孩子的那一句：我来照顾爷爷，是担当，是无奈，更是相依为命的感动。唉，此情此景，唯有一声叹息。小说情节生动，一波三折，引人入胜，引人深思。欣赏并倾情推荐。——责编：哪里天涯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410280001】

1 楼 文友： 2014-10-26 07:09:54 问好香香，又见倾情力作，欣赏了，祝秋安！

回复2 楼 文友： 2014-10-27 12:58:54 谢谢天涯大哥的按语，非常精彩，很喜欢！

 楼 文友： 2014-10-28 07:54:48 葬礼过后，朱文豪的爸爸和妈妈很快离了婚，而朱文豪并没有如他爷爷所愿跟着妈妈，而是被寄养在姑妈家里。他还和李诗诗同桌，只是整天整天的听不到他说一句话，跟李诗诗也不说。欣赏佳作。问好学习！

4 楼 文友： 2014-10-28 12:11:41 问好文友，祝创作进步，事事顺心 回复4 楼 文友： 2014-10-28 18:25:11 问好！

5 楼 文友： 2014-10-29 22: 6:42 【江南约稿】同期同题七期《当时只道是寻常》，欢迎老师参加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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