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中秋呓语随笔

眼中的片段忽明忽灭，意识终于放松了警惕，在高度警觉中开了小差。我睡着了吗？

脑仁儿一片混沌，意识里的我像个遭人遗弃的小矮子，呆傻地耸着双肩站在暮色四合的苍茫里，表情悲苦。近处是雾，远处还是雾。地面忽然裂开，我猝不及防陷进裂缝里，手脚张开，身边无一处可以攀附。没有意料中落地的震感，我的躯体缓缓飘落，飘落……及至落进一片昏黄的温暖中，方才停止。

自自然然睁开眼睛，那一片柔和的黄光就泻在窗前的地板上。这一定不是月光，我和小宝趴在窗前的时候，乌云盖住了天，没有月亮。

刚才是梦吧，无所依靠的时候，总做这样的梦，梦境里一色的空旷、苍凉。

我和小宝的异地中秋。

放任自己偷偷打了个盹儿。也好，那就证明小宝的咳嗽减轻了。

我悄手蹑脚爬起来，不敢弄出一丝声响，就像入睡之前一样小心翼翼。身旁的小人儿终于能够安枕，我在黑暗中听见他的喘息，依然有丝丝杂音，随着呼吸抽来送去。我轻轻地把手放在他身上测一下体温，还好，不发烧。

咳了半宿了，和昨天一样，十点多声渐不闻。我就在他边儿上悄然趴着，连喘气儿都不敢太用力，生怕一使劲儿就把他好不容易安静的咳嗽从小憩中惊醒。坐在黑暗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灯吧，看看他的睡姿——趴着的，小脸儿朝着墙壁。

这孩子，有着一种坚韧，病成这样，还能够有说有笑。睡前，给我讲了两个笑话：

“有一群蚂蚁爬到了大象的鼻子上，大象使劲儿甩甩鼻子，把大部分蚂蚁都甩掉了，只剩下一只。站在地面上的蚂蚁对着这只蚂蚁大叫着：‘掐死它！掐死它！’……妈妈，你说好笑吗？”

“有一个人去银行取钱，他在排队的时候大喊一声：‘全都不许动！’所有的人都把手举起来，站着不动。这时他说：‘我的隐形眼镜掉了，大家别动，别踩了。’”

伴着阵阵惊心的咳嗽，他讲得笑逐颜开，我听得心头淤塞。是我不称职，白天不该带他去海边，可他丝毫没埋怨我，反而告诉我：“虽然咳嗽重了，但是今天我很开心！”

今天中秋，这是我和宝儿的中秋夜。没有载歌载舞，没有美味佳肴。只有宝儿的咳嗽声和一盒好利来月饼。

吃晚饭的时候，宝儿说：“妈妈，打开一个给我吃吧。”

大夫不让他吃肉，不让吃甜的咸的。白天的时候，宝儿问我：“妈妈，你说月饼有没有鸡腿味儿的啊？要是有鸡腿味的月饼多好，那我就能吃出肉味了。”

我打开盒子，念给他听：“玫瑰云腿，红莲五仁，五谷杂粮，椒盐果仁，红莲蛋黄，经典云腿。宝儿，你要吃哪个？”

宝儿说：“我也不知道哪个好吃，还是你给我挑一个吧。”

我看着月饼，有些为难，因为我和宝儿一样不知道哪个好吃。

我说：“宝儿，要么你吃这个吧？这个是经典云腿，大概就是火腿之类的馅儿。”

吃了两口，宝儿咧着嘴告诉我：“妈妈，简直太难吃了……”

我俩儿对视一下，都忍不住笑。

吃过饭，我走向窗口，同时招呼小宝过来一起看月亮。宝儿一路咳嗽着跳到窗边，遗憾的是我俩儿只看到乌云缝儿里露出来月亮姐姐的霓裳一角，那一点点亮一会儿就被严丝合缝的乌云遮住了。地上的路灯，今晚抢足了镜头。

小宝儿搂着我一只胳膊，摇晃着我说：“妈妈，不看吧，我有点儿害怕。”

异地他乡只有中秋，没有月圆，竟然让孩子心生恐惧。为此，我想起儿时家乡的中秋。

家乡的中秋夜，没有路灯，但每一户屋檐上的门灯都能使黑暗无所遁形。就像家乡人的心，闪着明晃晃的光，善良的耀眼。

这一天的白天对于小孩子来说尤为漫长，眼巴巴瞅着早已准备好的祭月的水果，一遍又一遍摩挲，各种玩意儿都抵御不了祭月仪式的诱惑。分分秒秒的数啊，数啊，一会儿看看墙上挂钟显示的时间，一会儿再问问大人有没有什么遗漏。

所谓的祭月仪式在大人们眼里再也简单不过，无非是搬张桌子，摆上水果、月饼、毛豆、花生等食品，旁边放上一碗清水，在桌子正前方再摆个香炉，插上一炷香，约莫香快要燃烬的时候，再点上一沓烧纸，对着月亮磕几个头就完事儿。可是对于小孩子，细枝末梢全是玩味。

狼吞虎咽扒拉几口晚饭，跳到地上趿拉着小鞋子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忽地停住，扒着门框抻头往外瞅，怎么还没露脸儿呢？妈说月亮会从小山后面爬上来，那里正好是太阳住的地方，等到月亮移上树梢，就可以摆桌子了。回屋看看电视，屁股搭在炕沿上还没等电视里说几句话，“嗖”一声又闪出去抻头望天。来来回回数次，月亮这才锦衣玉步慢腾腾挪出闺房。

像小宝一般大的时候，我那个着急啊，终于可以披着月色站在院子里而不用怕黑了，恨不能在院子里蹦上一蹦。妈打开了我们家里里外外所有的灯，这才开始不紧不慢地拿出专门用来祭月的小碟子，逐个擦洗干净，把月饼、水果等一一分类放在碟子里。爸这时就搬起我们家吃饭的矮腿方桌摆放到水泥院子的正中央。妹妹那时候小，剩下的事情就由我全权负责。

我把妈妈装好的碟子小心端出来，轻轻放在桌子上，每摆放一碟都认真的研究一下位置。所有的碟子都端上来了，仍然不放心。“月饼，葡萄，苹果，橘子，毛豆，大枣……嗯，还有什么呢？噢！还有清水！”于是又慌慌张张跑进屋，在碗柜里挑一个自认为满意的碗，舀上一碗清水，再轻手轻脚放到桌子一角。直到确认万无一失了，才叫爸爸拿过香炉，插上香火。

一会儿又不满意了。听老人说月饼是给嫦娥吃的，毛豆留给玉兔吃。玉兔吃完东西口渴了，就到桌角找水喝。我就把毛豆和月饼的位置调来换去，方便他们取用。因为老人没说嫦娥也会口渴，所以没人给嫦娥准备水或酒。我就这么来来回回折腾到爸妈叫我回屋才罢手。

我跑回屋里，趴在窗台上，一会儿望望院子里的桌子，一会儿抬头再看看月亮。二奶说我老是待在桌子前，嫦娥和玉兔就没办法下来吃东西。我偷偷看了，从没见过嫦娥和玉兔的影子。二奶说，神仙吃东西怎么能让你看见呢？

等啊等啊……都快睡着了。妈说，可以出去收桌子了。一个激灵又清醒了，再趿拉着鞋子跑出去。我抢着把碗里的清水洒在水泥地上，爸从屋里拿出一沓烧纸点着，全家人依次对着月亮磕个头。桌子上的小碟子也顾不得了，月饼啊，水果啊，倒是一个劲儿的往屋里划拉，就像有人抢似的。

所有的东西都抢到锅台上一放，我从后门蹿出去跑到奶奶家磕头，大妈家磕头，三婶儿家磕头，还有旁边的二奶家、小三婶儿家也都要磕头。这个场面混乱而有趣，大人们是不必去串门的，只有我们小孩子挨家磕着小头，那感觉，就好像我们看见的不是同一个月亮，而是每家都有个月亮。大家碰面时都兴高采烈，有时候太混乱了，一户人家能去磕上好几次。

磕完头回到家，这才可以好好坐在炕头上拿着剩下的供品大快朵颐。

去年的中秋夜，妈带着小宝回了老家，我独自一人在这边过节。从早上到晚上，我一个人行走在城市的人流里。时间似乎都已经被遗忘，又怎么会记得今天是中秋呢？思想是直的，眼睛是直的，看见月饼，只记得节令，却丝毫不觉气氛。

晚上胡乱吃了几口饭，又鬼使神差的坐到电脑前浏览页。这就是现代年轻人的无聊生活，上取代了朋友、爱好、消遣。查资料——上，买东西——上，听音乐——上，看电影——上，闹情绪——上，找对象——上……

我曾说，在这个城市里，你出门可以不带任何东西，但是有三样东西要带着：钱，，身份证。再浓缩一下，你需要带着：钱，。最后精确一下，你必须要带一样东西：钱。这个说法套用于上，也正恰如量体裁衣。你可以没有朋友，但是你不能不上；你可以没有爱好，但是你不能不上；你可以不去消遣，但是你不能不上。

有个同学的签名说：上有意思吗？为了研究这个问题，所以我一直上。

嗯，我也一直上。

我漫无目的地浏览被丽发来的消息打断，点开闪烁的头像，对话框里跳出一行2号字体的楷书，故意加粗的红色字迹在白色的背景下分外刺眼：今天中秋节，我，只有自己。

倏然一股电流从我体内穿过，我眼睛模糊的敲出回复：你不孤单，还有我。

良久，丽回复：你今天吃月饼了吗？

我说：我没有月饼。

丽问我：你为什么没有月饼？

我说：忘了买了。

片刻，丽的字过来了：我也没有。

我一下子起了念头，不管吃不吃，我应该有个月饼。看看时间，我说：这个时间应该还有卖的吧？我下去买一个。

丽只回：去吧。

我说：等我。

推开电脑键盘，我拿起背包就出了门。跑到楼下才发现，走得急，忘记穿短裤，还好睡衣盖过了大腿，不致寒碜。

我买了两个月饼，回来告诉丽：我有月饼了，两个。

丽说：你替我吃一个吧。

瞬间，我的眼泪汩汩流出。只有我懂丽，只有丽懂我。我就着眼泪，替丽吃了一个月饼。

十五的月亮，中秋未圆，日后未必不圆。阴晴圆缺都是人生这个梦的片段，任何一个形态都不会持续太久。我梦里的空旷苍凉、无依无靠，终究不是现实。望着小宝，我知道自己仍有期待。下次做梦，我定会拉着小宝的手；下次呓语，我会给宝儿讲一个愉悦的故事。

共 424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月圆之夜，因为小宝病患，因为孤寂思念，因为难眠，作者的思绪也如月边的云彩漂浮。与小宝的对话和对小宝的关怀，将小宝的懂事和坚强以及一个母亲的慈爱自然流露于笔端。与丽的聊，看似不经意的闲聊，一句“你不孤单，还有我。”将一种友爱之情无声的宣泄于不再孤寂的房间。一场肃穆的祭月仪式，在作者笔下详尽展现，颇为传神。每逢佳节倍思亲，“下次做梦，我定会拉着小宝的手；下次呓语，我会给宝儿讲一个愉悦的故事。”中秋呓语里，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没有华丽的词藻，有的只是一种淡淡的相思和浓浓的亲情。欣赏，。【：楚牛】

1楼文友：201 - 10: 4: 感谢楚牛老师让这篇文字得以见人。辛苦！

2楼文友：201 - 11:16:06 感谢赐稿笔尖，期待作者更多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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