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个人和一只苍蝇的战争短篇小说

最初看见那只苍蝇是在开门的时候。

辉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大的宾馆也有苍蝇，但，窗缝里确实有一只苍蝇。绿头的，大，翅膀疾抖，弄出使人无法忍受的钻心的颤栗，就像很早以前的那一只苍蝇。它追了辉三十年，终于追到这里来了。

辉进门后，就朝窗奔去，拉开窗，想让苍蝇飞走。窗框是铝合金的，做工很好，一拉就开了。苍蝇没飞走，反而飞了进来。辉才明白，原来苍蝇在窗缝里挣扎是要进来，而不是要出去。看来它真的是很早以前的那一只苍蝇。辉扔下牛仔包，弓身四处寻找可以拿来打苍蝇的东西。

最好是有一把苍蝇拍。

2

身穿一条黑的裤子还是开裆的辉跪在茅厕前的地上。

他的头上顶着一只巨大的红色塑料碗，碗里装着满满的一碗水。辉不能动，一动，水就会洒出来。水洒出来后，碗就不满了。碗不满，辉就要挨打。辉总是挨打。打辉的人也总是很多。辉认识的人里没有一个是没有打过辉的。大家都喜欢打辉，因为辉差不多可以算是一个孤儿。辉没有人疼。辉挨了打之后也找不着地方诉苦。谁也不理辉。只有一只苍蝇总是围着辉转。一只苍蝇：绿头的，大，它不是在辉的脸上散步，就是在辉的眼前飞来飞去。它差不多是辉惟一的朋友。在辉的周围，还有众多的苍蝇嘤嘤地乱叫着飞来飞去。它们都没有那一只大，也没有那一只好看，它们都是黑色的。黑得发麻。样子就跟辉差不多。

说实话，辉一点也不喜欢苍蝇。辉嫌苍蝇脏。天天都要在茅厕前跪那么长的时间，辉知道苍蝇是茅厕里的蛆变的，所以辉不喜欢苍蝇。

但是苍蝇喜欢辉。辉看出来了。苍蝇尤其喜欢和辉的鼻子亲吻。

这是辉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

一边痛苦地忍受着苍蝇的翅膀震荡的声音，一边寻找可以拿来打苍蝇的东西。

好一会儿过去了，辉一无所获。现在，苍蝇自在地飞着，很愉快地嘤嘤唱着，仿佛它是这间房的真正的主人。苍蝇的嘤嘤声使辉的头都快炸了。

房间里有一台二十四英寸的彩电，一台落地扇，一个，一个开水瓶，两张沙发，两张床，还有两个茶杯，这些都是不能拿来打苍蝇的。辉伸手在床下摸，摸到一只拖鞋。辉想拖鞋还凑合，就站起身，举着拖鞋，等待苍蝇落定。然而，苍蝇飞得正幸福，一时还不想住下。辉等得不耐烦了，就满屋奔跑追打苍蝇。苍蝇像是有意和辉闹着玩似的，它总是时不时飞到辉的眼前，又迅速飞开。辉有些恼了。辉有些恼，苍蝇就停了。苍蝇停在一面有张床靠着的墙壁上。

辉大喜过望，顾不上脱鞋，就跳上床，由于用力太猛，辉的头很重地和墙壁碰了一下，额头就起了一个包。

那么跪了不知道有多久了，辉感到他的两个露在外面的屁股蛋儿开始痒痒了。他不敢伸手去抓。他怕他一抓，头就会歪，头歪了，碗里的水就要洒，碗里的水洒出来，他又得挨打。辉被打怕了。辉那时候还不知道，在他十岁生日的那一天，他还会被打一顿。那一顿打，将在他的生命中留下永远也抹不去的痕迹。那一顿打，他的腰被打坏了。从此以后，腰疼就陪伴他一生，直到他死。那个打他的人把他踢倒在高高的门槛上，并且还在他的肚子上狠狠地踩了两脚。就是在辉十岁生日的那一天，他终于离家出走了。那会儿，辉还没有离家出走。他还跪在茅厕前的地上。他的头上顶着一只巨大的红色塑料碗。碗里的水还是满的。辉的屁股蛋儿痒痒得更厉害了。先是左边的屁股蛋儿痒，接着是右边，最后那痒移到了辉的 那里了，好像是有一只虫子要往里钻似的。

辉立刻就明白是有人在捉弄他了，因为无论多么傻的虫子也不会钻人的 。人的 天天拉屎，多臭啊。辉跪在茅厕前，他知道人的屎是最臭的东西，屎是从 里出来的，所以， 也臭。

辉判断出是有人正拿一截树枝之类的东西，在往他的 里捅。

辉跪着，一动也不敢动。那时候，那只绿头的大的苍蝇就扇动着翅膀在辉的鼻子上和辉亲吻。

泪水就从辉的眼眶里挤了出来。

疼痛使辉迟缓了一瞬间。就在那一瞬间，苍蝇飞走了。辉就势一屁股坐在床上。他身上的血比刚才热多了，脖子上的筋一个劲儿地跳。他的右边的脖子鼓起一个很大的疙瘩，像是一只鸡蛋。

那么坐了好一会儿，辉平息下来，就大开着门，走出房间。辉希望在自己离开的时候，苍蝇会主动飞出去。辉来到楼层服务台，问服务 有没有苍蝇拍，服务 说没有我们这里又没有苍蝇。有，辉说，有一只。一只，服务 扭开了脸，且脸上明显露出不屑的神情，一只还叫苍蝇？一只苍蝇也是苍蝇呀。神经病。你怎么骂人？我骂苍蝇，服务 说，先生，请你走开，不要影响我的工作好吗？你……服务 其实在对着小圆镜涂口红。哪是在工作？辉气鼓鼓地回到房间。

辉回到房间，看见那只苍蝇正停在电视机的频幕上。辉稳住身子，控制着情绪，和苍蝇对视着。辉第一次发现苍蝇真的是那么丑陋。但是真的是那么丑陋的苍蝇一点也不怕辉。苍蝇一动不动地停在电视机的频幕上，仿佛在给辉示威：你打我呀。你不敢打？量你也不敢打！辉呆呆地站了不知道有多久，他感到浑身都酸了。这时，苍蝇好像很得意地飞起，在空中胡乱地划出各种各样的弧线。一连串不间断的嘤嘤声，使整个房间就如同一个巨大的茅厕一样。

于是乎，辉就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从前。

那截树枝之类的东西就那么终于捅进了辉的 里，它像一条往洞穴里钻的蛇一样往辉的身体里钻。辉浑身的肌肉和骨头，全都紧了。辉又痛苦又害怕。辉起了一个哆嗦，就看见自己躺在他面前的地上，那人骑马似的骑在他的身上打他。那人一边打一边骂：老子打死你个狗日的！

辉跪着，一动不动地忍受着。不要捅我。辉说。我的水要洒了。辉说。我又要挨打。辉说。辉就哭出了声。辉一哭出声，他的头就歪了。他的头一歪，碗里的水就洒了。他又要打我了。辉的泪水流进了他的嘴里。辉吞了自己的泪水。辉感到泪水又苦又咸，一点也不好吃。我又吃我的泪水了，辉说，我都跪饿了，我还得挨打。辉最后说：我要死了。

那只苍蝇仍然在辉的脸上。它在辉的脸上爬来爬去。

辉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他承认自己是失败啦。我换房去。辉抓起牛仔包，出了房间。

路过服务台，辉给坐在服务台内的还在涂口红的服务 说：我换个房间去。服务 轻轻地哼了一声。服务 心里明白，辉还会回来。果然，过了不一会儿，辉就回来了。服务 看见辉满脸的痛苦，怎么也无法理解，不就是一只苍蝇吗？有什么可怕的？值得那么痛苦吗？服务 撇撇涂得像公鸡冠子那么红的嘴。

重新回到那个可恶的房间，辉倒头便睡，躺在床上以后，才用两只脚相互间蹬着把鞋给脱掉。辉穿的是懒式皮鞋。然后，辉拉过被子，连头一起蒙住。辉坐了一夜和一个上午的汽车，早就累坏了，本想一到宾馆就睡一觉的，谁知给一只苍蝇搅乱了。

这，实在是难以预料啊。人生，就是难以预料。

4

终于忍不住了，辉站起身。那只苍蝇嘤嘤地叫着不满意地飞离辉的脸。辉头顶上的巨大的红色塑料碗连同水就砸到了地上。辉扭头，双手一起使劲，拔出了那截捅到他 里的树枝之类的东西。那东西果真就是一截树枝。辉把树枝扔进了茅厕里。

辉给那个捅他的人说：你捅我？老子就要捅你。那人回答辉。那人躺在辉的身后，那人又喝醉了。那人的样子像是掉进了茅厕里一样。辉闻到那人的身上有一股浓烈的比屎还要臭的味道。你还打我。辉说。老子就要打你。那人说。那人的嘴里吐出一口脏物，那脏物全部吐到了那人的衣服上。老子要把你打死。你还是我爸不？辉说。老子不是你爸！那人说，你个小狗日的！那人朝辉挥了一下拳头。总有一天，辉说，我要杀了你。哈哈！那人笑起来，你杀我吧！小狗日的，我早就活得不耐烦了，我已经活够了，可是你还这么小！我小我也可以杀你，辉说，你信不？我不信！那人说，小狗日的！你长胆了！

那只苍蝇围绕着辉嘤嘤地飞了一圈之后，又企图落到辉的脸上。辉愤怒地挥着手，只一下，就把那只苍蝇打落在了茅厕里。

辉总是听到那只苍蝇发出的嘤嘤声。总是那可恶的嘤嘤声……辉用手指分别把两个耳朵孔都堵住，依然能听到。辉的眼前就很熟练地出现了那只苍蝇得意地胡乱地划各种各样的弧线的样子，以及他头上顶着一只巨大的装满了水的红色塑料碗跪在茅厕前的情景。辉就感到整个天和地就是一个深渊，充满茅厕、白骨、垃圾和其它一些乱七八糟的糜烂的东西，他自己则就在这些东西里无尽地陷落。辉就掀翻被子坐起。辉坐起，鼻尖差一点就和那只苍蝇碰了个对头。原来那只苍蝇一直在监视辉睡觉。难怪我睡不着。辉想。老子一定要打死你！

辉就从牛仔包里摸出那本出门前特意买的《诗刊》。辉下决心要用《诗刊》消灭苍蝇了。辉一直舍不得用书打苍蝇。辉怕苍蝇把书给弄脏了。书是辉的心爱之物，尤其是这本新买的《诗刊》。这本《诗刊》上有一首短诗是辉写的。那首诗叫《和星辰亲吻》：

除了灵魂还有什么像黑暗中的萤火在晕眩

谁还能找到干柴：穿越越来越多的垃圾、废墟和光明

谁比死亡更先到达下一个世纪

大家都在前进，谁肯在飞驰的速度里停下

和一颗星辰亲吻

我在两列加快速度擦肩而过的火车中间散步

看见血肉轰鸣的铁轨下一朵金黄色的野花

正盛开在大地枯萎的额头

苍蝇忽快忽慢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地飞着，辉紧追其后，挥动《诗刊》。

有两次，辉都差一点就打中了苍蝇。狗日的苍蝇太狡猾了。

现在苍蝇高高地住在屋顶正中的天花板上，从上面俯瞰着辉。苍蝇也许也是累了，知道危险了，害怕了，它才住到辉够不着的天花板上。天花板上一片雪白，本来很纯，很净，住上一只可恶的该死的苍蝇，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就显得脏。老子一定要打死你。辉踩着沙发，爬到放置电视机的桌子上，踮高脚跟，举起手中的《诗刊》。很遗憾。天花板太高了。

辉无奈地跳下桌子，那么仰头看了一会儿头顶上的苍蝇，就扔出了手中的《诗刊》。书页翻开，《诗刊》在空中发出哗啦的声音，把苍蝇给吓了一跳，就在辉的诗即将砸着天花板时，苍蝇一振翅，飞开了，旋即，翻开的诗掉到地毯上，而苍蝇却得胜的将军一般嘤嘤唱着，快活地飞来飞去。辉的沮丧可想而知。辉沮丧得跟什么似的，不太好比喻。辉感到心里发憋。辉就是恨苍蝇，因为苍蝇脏，还因为苍蝇……辉一看见苍蝇就从骨头里往外恨。这没办法。辉就是见不得脏东西，一见就恨。

这也是辉为什么会成为一个诗人的原因。

5

苍蝇在茅厕里如鱼在水里，那么游了一会儿，就爬到了一团已经湮得有一些发乌的屎上。在那一团屎里有无数的蛆在拱动。有的蛆拱着拱着就拱成了一只苍蝇。那些苍蝇都比那一只苍蝇小，也没有那一只苍蝇好看。但是再好看的苍蝇仍然是苍蝇，仍然离不开茅厕和屎。那只苍蝇在那一团屎上晾干了翅膀，一振翅，又飞了上来，它径直就飞向了辉的脸。

辉呆呆地站在房间中央，一种可怕的几乎绝望的情绪抓紧了辉：我真没用，一只苍蝇都打不死，我真没用，真他妈没用啊！正在辉不知如何是好时，走廊里传来服务 的声音：吃晚饭啦开会的！随即，走廊里就响起无数的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辉扭了扭头，但并没有躲开那只苍蝇。辉的身子整个地都跪麻了。辉的身子，每一个地方，都已经不再属于辉所有。刚才辉那么愤怒地打了苍蝇一下，差一点把自己的胳膊给打掉了。辉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苍蝇就在辉的脸上得意地爬来爬去。它终于又爬到了辉的鼻子上。它在辉的鼻子上和辉亲吻。泪水又滚落在了辉的脸上。辉的哭泣是无声的，隐忍的。辉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小人儿，谁也不敢反抗，谁，他也反抗不了。

那人仍然躺在辉的身后。那人伸进一只手，在怀里摸索着，一双眼睛却恼恨地瞪视着辉，认为辉没有得到他的同意就站起身，是对他的公然的反对。他的手在怀里摸到一个还有小半瓶子酒的玻璃瓶，随手就朝辉的头顶砸了过去。

辉噢地发出一声尖叫。

辉总算清醒过来。辉连午饭都没有吃哩，而早餐，只是在车上啃了一个干面包。辉到洗手间洗了手，就那么开着门走出房间。电梯门口站着七、八个人，一看就知道和辉一样是从各县市来省城开全省优秀教师表彰会的优秀教师。其中两个给辉点头，辉也给他们点头。辉和他们似乎曾经见过。什么时候到的？一个问辉。中午。哪个房间？128。电梯到了，一伙人拥进电梯。很快，电梯下到一层。辉和众人一起进入餐厅。餐厅里很干净，没有苍蝇。一只也没有。一只苍蝇不是苍蝇。辉笑一下，就偷偷地拿起一张餐巾纸，包起一片肥瘦正好的猪肉。辉想拿猪肉诱捕那只苍蝇。

回到房间里，辉把猪肉放在桌子正中，想想，猪肉靠电视机太近，又把猪肉移到偏离电视机远一点的一个角上。辉把开水瓶和茶杯搬到离桌子较远的墙角放好，又把沙发的位置挪了挪，那样，行动起来就不碍手脚。做完这些，辉便斜躺在床上，假装翻看《诗刊》，注视着那只苍蝇。

共 8727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这是一篇记录一个人和一只苍蝇的战争的小说，文中辉一直躲不开一只绿头苍蝇的纠缠，不管是十岁的正在接受父亲体罚的他，还是多年后依然孑然一身荣获优秀教师来领奖的他，他用劲千方百计也无法打败这只苍蝇，最后用决绝的方法扑向它，用他最大的力量去毁灭它，但他确如一只飞鹰一般，击破匍匐着苍蝇的窗户，飞向地面，他看到一颗星星在闪光，他仿佛实现了“吻上星辰”的愿望，他越来越接近地面……十岁前遭受的虐待，三十五岁前的孤单寂寞，所有的苦难都随之消散。这是多么悲惨无奈的境遇，也是多么出乎意料的人生呀！小说用并驾齐驱的两条线来交叉描写两个故事，两个故事的主人公都是同样的，甚至主人公的心情都是同样的，曾经的过去尘封了那么多年，在一只苍蝇的引导下，回忆和现实让他迷茫，多年来累加的痛苦和恐惧让他惶惶不可终日，他不能容忍一点点脏的心，却挣扎在粪便一般的肮脏中，让他难以自拔。文中还有一层深意，辉仿佛就是诗歌，他的境遇就是诗歌的境遇，诗歌已经到了无人能懂的境地，但谁又愿意去挽回呢？让人看罢久久走不出这种遗憾，他原本要得不多，却一辈子都得不到。小说取材独特，两个一明一暗的线索，平行交叉，双环连套的手法让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如新老电影不停转换，让人恍惚了现在，也恍惚了过去。小说如深邃的夜空般寓意深刻，引大家深陷其中，感慨万千！佳作，流年欣赏并倾情推荐！【：平淡是真】 【江山部·精品推荐1 】

1楼文友：201 - 1 :29:2 读来有一种宿命的感觉，挣不脱，逃不掉。

2楼文友：201 - 16:5 :51 问好白老师！ 夏春华新笔记体小说，我来写，你喝彩！

楼文友：201 - 21:45:16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 逝水流年 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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